南康。
    建业六年。
    汴水无澜,南康皇宫内却波涛汹涌,盖因身为一国之主的建安帝早朝时忽然昏厥,朝堂哗然,后宫自是动荡。
    “皇上无子,若是出事,举国必乱!”身为帝师的刘宏业急得满头大汗,往日的沉稳大儒形象不复存在。
    这也正常,毕竟帝王乃国祚重中之重,当今这位建安帝年纪轻轻,后宫尚未孕有子嗣,一旦倒下……
    刘宏业想都不敢往后想,须知眼下的南康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内有摄政王干政,诸封地亲王同样各有心思,堪称内忧外患。
    一旦作为正统的建安帝一昏不起,诸地方亲王多半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头,举兵进京,拿下摄政王,自称为帝,北狄必会借此一举南下,届时……
    “皇上必能安然无恙!”刘宏业不断在内心祈祷,只希望南康这仅剩的一点国运,能够坚挺一些!让南康得以修生养息。
    许是刘宏业祈祷得诚心诚意,有被各路神仙听到,文德殿内终于传来好消息,“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刘宏业当场老泪纵横,只觉得一颗老心肝终于稍落了回去。
    建安帝的近侍林德芳这会也已近前来请道,“刘师,皇上请您进殿。”
    “好,好好……”刘宏业抹着老泪,连忙起身随林德芳进了文德殿,其后一众大臣有的羡慕,有的遗憾,有的情绪复杂,可见刘宏业此前的担心,真非空穴来风。
    朝堂上的臣子尚且各有心思,何况各方势力?
    眼下的南康朝,真真是内忧外患? 乱得很!
    这是容熙醒来时,根据记忆整理出来的、对南康朝的一句笼统评价,让他脑壳好疼? 非常非常疼。。
    容熙在内心深以为? “这怕不是黑心爹觉得我太懒? 专门给我物色好的历劫场?”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的他,脸色难看极了……
    刘宏业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近容熙跟前? 他见后者脸色如此难看? 以为竟是不好了,当时就双腿一软的“噗通”跪地,“皇上……”您不能死啊!您若死了? 举国必乱? 战火定起? 生灵涂炭。
    后面的话? 刘宏业自然没敢说出来? 哪怕他是帝师? 也不敢明着“诅咒”帝王,但容熙“听到了”,且因刚入了建安帝的肉身,尚有几分恍惚,他没多留意的驳道:“放心? 朕还死不了。”
    刘宏业一愣? “皇上?”
    “刘师请起。”容熙以眼神示意林德芳给刘宏业赐座? 他则继续长长一叹? 跑来这样的地头,可以想象接下来他将多忙碌!
    有那么一瞬间……
    容熙很想骂一句,“他娘的!”黑心爹不愧是黑心爹? 总能想到整治他的好手段,这回他想历劫成功,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这会已坐了下来,又稍稳回心神的刘宏业则小心问道,“皇上,您感觉如何?”
    刘德芳见圣人似无回应的意思,当即小声回了刘师之问,“刘师安心,太医言皇上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政务繁忙,累到了,将养几日即可。”
    “……”刘宏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又忍不住抹了泪,“皇上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容熙见老人家缓过来了,又觉他不愧是能得那位先帝托孤的股肱之臣,稍感轻松,“刘师莫忧朕之身体,当务之急是稳定超纲,朕将养这几日,劳您费心。”
    “应当的,应当的。”刘宏业长吁了一口气,又担忧的提道,“既是要将养,皇上这几日便莫要再忧心朝政,老臣虽老迈,顶几日总能顶过去,您务必保重圣体!莫再累着。”
    “刘师安心,朕知晓。”容熙说罢,又跟刘宏业说了几句暖话,好让他多多为自己卖力。
    刘宏业不知道眼前的圣人已是换了芯,还觉得圣人这一昏之后,怪体恤下臣的,让他觉得身心俱暖,一腔快凉掉的热血又回热了几分。
    容熙见他一腔热忱,就要下去办事了,正想着可以睡会了,殿外却传来不小的动静,听得他眉头紧皱。
    林德芳已麻溜的退下去,可不等他返来,一名身穿绛紫朝服的威严男子已闯入文德殿,直接来到容熙跟前。
    刘宏业一见来人如此无礼,当即起身怒斥,“容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放肆的闯、扰皇上寝休。”
    容旵,容熙现在的皇叔,当朝摄政王,手握禁宫兵权,可谓是掐在容熙脖子上的一只手,时刻让他呼吸困难。
    眼下这容旵一路闯入,显然真没怎么将容熙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林德芳已小跑进来,此刻正一脸苦相的看着容熙,既无奈又替皇主子委屈,这摄政王真真太过放肆!
    往日容熙对这位手握钳制自己力量的摄政王,也是能忍则忍,可是眼下……
    “摄政王好大的威风,是想看朕死了没有,您好登基为帝不成?”容熙这话说得并不凌厉,甚至堪称温润如水,却把殿内几人惊得腹背生汗,几欲倒地。
    林德芳是担心这胆大包天的摄政王当场翻脸!刘宏业是生恐容旵借此进一步钳制皇上!容旵自己,却是在顿了一顿后,单膝跪地道,“臣不敢。”
    说是不敢,可容旵的那双凌厉的凤目,却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容熙,可真看不出半点不敢的样子。
    容熙冷嗤,“若非刘师一早请来清流跪在皇宫内外,摄政王未必不敢罢。”
    刘宏业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此前因担心皇上安危,紧急号召来的清流之举,竟是被皇上知晓了?
    可皇上这才刚刚醒来,怎会知晓?难不成是林德芳告知了皇上?那林德芳又怎么知道宫外的事?……
    刘宏业满腹疑问,此刻却只能压着,不过能听到他心里话的容熙,却侧眸睨了他一眼,而后便继续目沉无波的看向摄政王。
    原本还不将容熙放在眼里的摄政王明显蹙了蹙眉心,仍只僵硬的回了一句,“臣不敢。”内心却在想:这小皇帝怎生晕了一次后,就变得让自己看不透了?
    “呵。”容熙淡然一笑,“既不敢,自退下罢,朕尚需休息,想来这几日,摄政王会助朕摆平各方试探。”
    “……理当如此。”容旵应下,眉头皱得更深,觉得这个皇帝侄儿古里古怪,和从前真不大一样了。
    平心而论,容旵是想取而代之,毕竟他自认为能力比这皇帝侄儿有过之无不及,凭甚让他屈居之下。
    可容旵也并非只有野心没有脑子之人,他自己很清楚,若他不是名正言顺的获得了帝位,封地上的各位皇族兄弟必会起兵造反,他将很难坐稳帝位。
    是以他方才闯进来,不过是想确定,他这皇帝侄儿是否真的醒了,又是否当真无碍,可否趁机获得让位诏书。
    但凡容熙方才软一点,容旵就要提出让位要求了,结果……
    容旵自文德殿内退出来后,眉头一直紧锁着,不太明白自己谋划得很好,怎进去一趟后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开口了?
    “摄政王……”容旵的亲信之臣,此刻都围了过来,目露期待,显然知道容旵闯入文德殿的用意。
    可惜容旵摇了摇头,“皇上无碍,都散了吧。”
    “可是……”一名大臣正欲多说几句。
    自文德殿内退出来的刘宏业却冷笑一声,“皇上不过贵体微恙,摄政王便在这文德殿前结党营私?”
    此言一出,诸清流文臣纷纷怒斥出声,“摄政王您这是何居心?!”
    “眼下内忧外患,摄政王莫非要当千古罪人!扰乱超纲?”
    “摄政王,您可也是受先帝托孤的股肱之臣,万不可辜负先帝重托啊!”
    “……”
    一片清流骂的骂,劝的劝,有的甚至做出一副只要摄政王有异动,他们就撞死在这文德殿前的做派。
    容旵看得脑壳隐隐作痛,对部分死脑筋文臣的做派很是了解,知道自己若是真敢在这个时候逼宫,这些文臣真会当场死在这里。
    虽说,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可他一旦踩着这些人的血登基,必会被天下文人墨客骂到毫无安宁可言,封地上的各位亲王也有了攻伐他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是以,容旵不得不忍,“放肆!本王何时结党营私?不过是都担心皇上安危,过来问本王罢了!”
    听出容旵口风的亲信们,纷纷了然的附和起来,“就是!刘师您就算乃帝师,也不可如此污蔑摄政王!”
    “没错!吾等不过是有心皇上安危,又和你们这些酸儒说不上话,只能问摄政王罢了。”
    “你这武夫,说谁是酸儒?”
    “说的就是你陈大人!”
    “放肆!”
    ……
    两方大臣忽然就在文德殿外对骂起来,上演着每日早朝时,几乎都会上演的一幕,把刚喝完药,准备歇会的容熙吵得大怒!差点提刀出去砍人。
    好在刘宏业已经先一步喝道:“肃静!皇上眼下还需休养,在这儿吵起来,是想皇上不得安养,再次病倒么?”
    “不敢!”
    “不敢!”
    两方大臣不管心里怎么想,这等大罪都是不敢犯的,当下都老实了。
    刘宏业这才朝摄政王迎道,“摄政王随老臣一同出宫,去安抚各方人心,如何?”
    容旵内心虽百般不愿,面上也不得不颔首,“请。”
    刘宏业暗松了一口气,当即和容旵带着文武两帮人马,朝殿外走去。
    容熙听见这些人的动静小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睡过去了,林德芳也兢兢业业的侍奉在侧,不让殿内、殿外发出一丁点动静。
    然而——
    林德芳毕竟是奴才,他能做到的真不多。
    这不,后宫的莺莺燕燕在容旵、刘宏业等外臣离去后不久,就先后前来文德殿。
    有些小主,林德芳还能仗着御前的身份,拦一拦。
    可当谢皇后率宫人而来,林德芳只能苦着一张脸进殿叫醒容熙,“皇上,皇上……”
    刚睡下的容熙被耳畔的搅乱扰得真怒了,“滚!”
    林德芳立即跪地,快哭了,“皇上……”
    谢皇后这时还已带人入殿,且不等林德芳再说什么,她就直接坐到容熙身畔,眼看还要往他身上趴。
    这下子……
    “砰!”
    敏感起身的容熙,直接将要扑到自己身上的谢皇后挥开,后者猝不及防,竟被轰下榻不说,还往后一滚的撞到了屏风上。
    “娘娘!”
    “娘娘!……”
    坤宁宫的宫人乱作一团。
    容熙已坐起身来,“闭嘴!”
    这一声呵斥自带帝威,把坤宁宫上下都唬了一跳,自是噤声不语。
    至于谢皇后,她此刻已撞晕厥过去,额上正在汩汩流血。
    林德芳看得心惊,有心想劝圣人是一句,又不敢多言,实在是此刻的圣人气势太盛!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威严几分。
    不过容熙虽不悦,到底还是吩咐道:“传太医。”
    “是!”林德芳赶紧去传太医,内心暗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位谢皇后可是摄政王王妃的侄女,谢家也是世家中掌握有边境兵权的大家族。
    唉。
    林德芳一想到谢皇后背后的谢氏,又为圣人添多了一份忧心,圣人难,太难了。可惜他一届阉人,能为圣人做的事并不多。
    而彻底没了睡意的容熙,他在太医给谢皇后诊治完之后,就冷着一张脸让人将谢皇后送回坤宁宫,同时让林德芳去传王贵妃来侍疾。
    林德芳诧异,“皇上?”一直侍奉在帝王身侧的他很清楚,圣人对后妃一直敬谢不敏,甚至从未踏足后宫!今儿竟、竟主动让贵妃来侍疾?
    林德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对上圣人那沉静无波得暗眸后,他就冷汗一哔的明白,他没听错!
    “老奴这就去请王贵妃!”林德芳抹汗退下,又忽然老泪纵横,以为圣人开窍了!终于知道要亲近后妃了。
    林德芳因而亲自去给王贵妃传旨,而这位得了圣眷的王贵妃在听到圣上旨意后,莫名脸一白,已经在内心骂起了“狗皇帝”!
    直到进了文德殿,王贵妃还在内心嘀咕怒骂,却又在看清坐在床榻上的俊美帝王时,生生愣住,内心:“狗皇帝还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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