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审案?审谁?我?还是周瑛?”
    周庆书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的走到一边。周至柔顿时把所有的疑问收回去,安静乖巧地掀开马车的车帘,钻进去,一路上都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抵达周家老宅之后,堂姐周璇听了底下仆人讲的一些风俗习惯,在门口布置了一个火盆,寓意是跨过霉运,从此日子红红火火。
    周至柔能怎么样呢?只能按照老规矩来,快步的跨了过去,免得中间,停留的太久,烧了自己的衣服。
    “这几天苦了你了。”
    荣荫堂内,郑氏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而她旁边的严氏,紧张关切地看着。大房的大伯母安氏,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不停的说回来就好,人平安就好。
    哭得眼泪婆娑的,自然是周瑾和周璇两姐妹了。
    说来还是很奇怪,周瑾在夫家的日子很不好过,原本是很难得到机会出门的。这次真的是破天荒。不过等她带来的丫鬟探头探脑,一副要打听消息,收集信息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当下她也懒得多管。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在周至柔身上了。
    没有人直接问,也没有人不长眼的旁敲侧击。问不问都一样,大家心里头都明白,周至柔去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慎刑司了。
    过去听过多少故事,但凡里面的主角去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几乎很难全心全意的回来。
    即便回来了,也默默的消失了,几乎不会出现在权贵女眷的宴会之上。大家默契的都不再提起,那个人仿佛从来不认识。
    周璇在哭,就是哭这个。
    她想不通,她这么好的妹妹,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人又好看又聪明,明明有幸福的未来在等着,怎么突然一夜之间,就成了慎行司的阶下囚了呢。
    关键是不好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不管周家怎样尽力的隐瞒,此刻该知道的人家几乎都知道了。
    这意味着,周至柔将来想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几率变得很小很小。没有几个人家愿意赢取去过慎行司,挨过刑罚的女孩当媳妇。
    谁知道她在里面都遭遇了什么,见过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进去的?
    这倒不是偏见,换了朱家,自己也是同样的标准。
    所以周璇伤心。
    她实在没有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妹妹的清誉回到当初。
    “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周至柔咯咯一笑,笑容不见一丝阴霾。
    周瑾仔细的观察。
    未出阁之前,她就是个细致体贴的好姐姐,现在则更多了一分从细微处体察人心的睿智。
    她判断,周至柔说的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剩下两层也不是敷衍,而是有别的含义在。看来这个妹妹,有自己完全不知的另外一面了。
    “案子怎么样了?完全结束了吧。要是再来这么一回,我,我绝对不能善罢甘休,拼了这条命也要去告御状!”
    “你省省吧,一个女孩子家去告一状,你知道衙门口朝哪里开吗?告御状先要滚钉床,三寸长的钢钉直接插入胸腹,血流了一地,多少人连状纸都说不完就直接死了。有活下来了,也从此病殃殃的,去掉半条命。”郑氏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周璇。
    周璇只能忍住。
    “好姐姐,我真的没事了。牢房里就是有些暗,我嫌弃那些拿来的水不干净,不敢喝,怕拉了肚子那就丢脸了。”
    “其他倒是没有遭什么罪。”
    尽管周至柔说得云淡风轻,可谁不知道那个地方……出了名的暗无天日。不然也不能成为威胁女眷的一大利器。
    “你没事就好,暂时好好安歇。”郑氏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周家的政敌好不容易找到这次机会,从一个女眷下手,可见已经不要脸了。之后各种卑鄙下贱的招数只怕没完。
    “祖母,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着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周家?为什么要害我妹妹柔娘?”
    郑氏摇头,“别问太多,知道又有何用?你们在家安歇着,消停点,免得这个节骨眼上给人递把柄。”
    又对周至柔道,“只怕这两日就有消息了,你……准备好了吧?”
    不等回答,郑氏嘴角无奈的一笑,“是我多此一举了,准备好与不好都是一样,容不得你有半点躲闪逃避。”
    周至柔心领神会,“我没有想要逃。这是我既定的命数,早来晚来都是要来。”
    她的态度平淡而又不退让,正好是郑氏喜欢的,大地
    大抵心智坚强执拗的女子,也会喜欢同样类型的,而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或者花枝招展的孔雀。
    回想这些年,郑氏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早知今日,当初干嘛要阻拦你认祖归宗?”
    “你是周家人,真正的周家人,流着周家的血脉!”
    两日后,太子驾临大理寺。
    还是之前的原告,还是之前的证人,徐大牛,陈群等,一个不少。
    就只周瑛这边,多了个周至柔。
    “父皇命我审理此案,然孤办案经验不多,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海指点。”
    刑部的人非常客气,姜烨作为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向太子介绍了一般审理案件的流程。
    简而言之,程序正确的同时,作为审理官不偏不倚,倾听被告和原告双方的陈词。
    对于证人的证词,有些可是影响案件的,关键有些可能是被人收买或者是作了假证。这个时候就需要审理的官员洞察真相,还案件的真实情况。
    “顾今日所学,收获尤其多。真是大开眼界!”
    刚刚上官的法官,太子殿下就坐在当中的位子上,轻轻一拍惊堂木,下令问被告,“有多人证明,金氏书写的那封遗书疑问多多,似乎并没有把全部家产传给你。孤问你,你是事先知道此事呢,还是被蒙在鼓里,是被欺骗的?”
    周瑛神色呆滞,“周瑛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是什么意思?你事先猜到了,却假装不知道吗?然后暗中行动,让这封假的遗书变成真的?”
    “若是这样,孤倒是能理解你,百般护着你妹妹。她是金氏的唯一女儿,你护住了她,就是护住了她背后代表的百万家产。以她的名义,你可以随便动用,那些财产跟属于你也没有什么两样。”
    周瑛的面色如死灰,好像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周瑛无话可说。”
    太子讶然的看着他,“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若是为了保护你妹妹,你考虑到当时你们兄妹年纪又小,身边没有大人长辈,若是犯下一些错误,为了求生才导致的,倒是可以法外开恩。”
    周瑛仍旧不改。
    周至柔安安静静的低着头,束手站在兄长的身边。
    太子的目光转向她,“你有什么要补充的?你兄长为了你,牺牲很大呀。”
    周至柔摇了摇头。
    “这……”
    之后要如何审理呢?太子是现在几个大臣之间来回巡视。不是故意的,但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一个女子穿着官服,还挺胸抬头的,如鹤立鸡群,就是那么显眼。
    “你……你就是行部唯一的女捕头,陈继珍吗,孤听说过你。你曾经单枪匹马,查出好几件大案。包括失踪案,杀妻案和毒妇案,协助抓过四名江洋大盗,要不然刑部也不会上表为你请功。”
    “多谢太子殿下赞赏。”
    陈继珍的话冷冰冰的,被当朝太子夸张了,也不见她的面上有多么心喜快活。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把他的夸赞当成一回事的女子。可能宫廷中的女子都太单调无聊了,他随便一夸指甲好看,就有人一整年不剪指甲呢。
    太子再虚心好学,再不耻下问,那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对着面目老旧的官员,他的兴致提不起来,当然注意力都放在陈继珍身上了。
    “你应该是我们大魏最出色的女捕头了。孤想问问你的意见。”
    陈继珍猛的一抬头,“太子殿下在问我的意见吗?”
    太子心想,终于让你郑重起来,笑笑道,“当然。我记得情不为你上表,请功请了三回吧,都被打回去了。要不是姜侍郎拼命为你争取,你这身官服还穿不到身上呢。”
    “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看。孤想想知道被刑部这么看重器重的你,有多大本事?”
    陈继珍重重地跪下,“围城绝不负皇命!”
    其实太子只是有点无聊。大理寺上下一个个严肃的跟木头一样,尤其是大理寺卿徐茂清,更是翻着死鱼眼,看着就够了,实在不愿意多看一眼。
    不想用大理寺的人,也不能给人口舌把柄,干脆拿陈继珍多次被刑部褒奖请功,却被忽视的事情开头。横竖陈继珍能够查到什么东西,都是她自己的能耐。
    能成,那他是慧眼识才的太子殿下。
    不能,那是他被刑部的人忽悠了,还以为真的多次褒奖的就一定是个人才。
    在大理寺当审理官,太子第一次做,但是类似的居中裁决,他可太熟悉了。
    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痕迹,就铺垫完了。
    剩下来就看这个陈继珍是有真本事,还是绣花枕头,只能看的?
    万万没想到,她一没有质问证人,二没有翻看供词以及当年的卷宗,第三,连被告都没有多看一眼。
    而是把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原告身上。
    “你叫程山?我知道你我从前在甘泉县的庄家当丫鬟时,曾经听服侍的夫人们谈起过你们兄妹的凄惨身世。你们的父母是在一次争水案中死的,对吗?”
    程山点头。
    陈继珍又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小姑娘身上。这丫头按年龄应该跟周至柔一样,只不过养的不好,头发枯黄,皮肤有黑,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你叫什么名字?”
    “谷莠。”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陈继珍脑中不自觉浮现当年的一些画面。
    “这个名字之前是有别人叫的,你知道吗”。
    “嗯。”谷莠匆忙点点头。
    “没有人告诉我你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提到过一点点。”
    “那你应该明了,你从饥寒交迫的环境中出来,在庄家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全是因为你前面这个人,谷莠,是吗?”
    谷莠点头。
    不过这丫头还有点血性,使劲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我欠了的。不过我父母的命,不能是来还恩的,还有我那么多亲人,都死了,他们死得好惨!”
    说完,谷莠的眼中迸出一丝丝恨意,和兄长一起,都将仇恨的目光投注在周家兄妹身上。
    害了他们父母,还占了他们身份,虽说后来还了身份,也帮他们找了个安稳的落脚之地。
    那就够了吗?
    那就能够抵偿他们曾经受过的苦,失去亲人的痛了吗?
    如果可以,那老天开开眼,把他们的身份再调换。然后再问问他们自己,能不能原谅!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谁把你们带到京城?谁告诉你们现在可以告状的?”
    程山闭紧了嘴巴。
    刚刚还显得有些怯懦的谷莠,这会儿也铁骨铮铮的不肯说一句。
    “你们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们兄妹俩的身份挺特殊的,其实打你们刚离开庄家,北上进京的同时我就知道了。”
    “所以这千里迢迢路中你,们住在哪里,吃点什么,我也差不多都掌握了。”
    “你!”程山惊悚,“你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背后的人啊!进了刑部,对一个多年未解的悬疑旧案怎么可能没有好奇心?”
    “你好奇就好奇,查案就去查案啊?你去把那凶手抓到啊,你查我们兄妹做什么”!
    程山怒瞪。
    “因为我做事一向喜欢另辟蹊径。十年过去了,还关注着这件案子的人,一定早就成为了心底的执念。我,刑部诸位大人们,还有大理寺的诸位想的是破案,那其他人……?”
    陈继珍一拱手,“翻来覆去的想这个案件如果要重启,想要翻案的话,那么他们兄妹就是最完美的原告。”
    “所以很好奇啊,到底是谁在她们兄妹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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