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分歧产生的矛盾没有几天就消除了。因为两个人都没想到,靖远侯世子那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是自行返家,并不是遭遇意外,被歹徒绑架了。
    虽然他自称是遇到了恶人,遭受了一番羞辱。
    本来两个人的性格倔强,肯定要冷战一段时间,等待矛盾的这个愤怒劲儿过了,再慢慢磨合。谁知道矛盾的导火索消除了,快得不可思议,只让他们变得尴尬起来——是一直维持争吵表达自己的态度呢,还是和好算了?
    章岂想了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
    周至柔想了想,自己毕竟多活了几年。
    两人同时决定和好。在约定的地方见到对方的同时,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甚至不需要多余的语言。
    这默契……
    还要开口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相视一笑,之前的一切就如烟云种种,全部散掉。
    周至柔想,章岂的性格执着坚定,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早该接受了。不能只享受他对待爱情的坚定,对待其他方面就不执着了呀。
    章岂心想,谷莠是个聪明且伶俐的女孩,若不是一腔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早就选择明哲保身,也犯不着跟自己闹别扭了。
    多想着对方的好处,顿时觉得之前闹的矛盾也挺好,更能明白对方同时了解自己的内心。
    手牵手在河边漫步的时候,周至柔又找到了当日章岂前往小松山那会儿离别时的感受——彼时年纪虽然小,可她已经有了成年人的灵魂,也是把章岂当成未来老公来喜欢的。
    “你还记得那年的雪吗?我走在你后头,咯吱咯吱地踩着你的脚印。”
    章岂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怎么会忘呢?你故意把冷手塞到我的袖口里,还胳肢我,我笑得差点滑倒了。”
    “这也就算了。雪地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我让你走路小心点,摔了一跤又该腿疼了。你不听我的,故意跑到树下摇晃着花枝,说喜欢看到雪花落在我头上。”
    周至柔道,“这能怪我吗?”
    章岂理所当然地说,“不能怪你,当然不能怪你了。你喜欢的那句诗我也很喜欢。”
    章岂看着周至柔,周至柔也看着章岂,两人异口同声,同样的语速,慢悠悠地念道,“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就是为了看梅花上的雪,和落在章岂头上的雪,周至柔才故意摇落了许多雪花,摇得洋洋洒洒的,冰晶一样洁白的雪花落在章岂的脸颊上,衣领上,看到他眯着眼,似享受又是似埋怨的样子周至柔没有说,当时跟着他的丫鬟们差点用眼刀活剐了她——幸好最后没有感冒伤风,不然她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同时想起了旧事,种种回忆的思潮翻涌着浮到心头,章岂不由得用力地握紧了周至柔的手,喃喃自语道,“当时我在想等我长大后,再也不用show和你分离之苦了。我要把你护卫在羽翼之下,不让你饥饿,不让你挨冻,天天听你的笑声。”
    周至柔听了有些动容,“真的吗?这就是当时你的想法吗?”
    章岂点头,“我当时最大的愿望——”
    故意顿了一顿。
    等周至柔表面装的不在意,内心实则很期待紧张的时候,才说道,“我那时唯一的烦恼就是你。做梦都想,要是你能多听话就好了。”
    “我有那么顽劣不堪吗?”
    “你说呢?”章岂哼了一下。
    关于过去,他有太多的话想吐槽了,不过时隔这么多年,其实感情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纯净无瑕了。只是随着时间的积累,思念变得越来越醇厚,喜欢都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
    如果谁都不喜欢,那心里空落落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又觉得没有任何滋味,觉得自己很可怜。
    章岂用力的握紧了周至柔的手,从手心往上到手腕再到手肘,最后到了肩膀。
    顺着肩膀向上,脖颈间的触感轻柔的,拂过了柔顺的发丝,最后落到下巴上。
    周至柔眼睛不由自主地乱转,“额,你,你,你不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像是纨绔在跳戏良家少女吗?”
    “像又如何,你打算大声呼救剧烈反抗吗?”
    “嗯,那要看情况啊。你认真一点演纨绔,我也认真一点演良家少女。呃不对,我本来就是良家少女。”
    章岂听了,终于不受控制的笑起来。
    两人在河堤边逗留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返回家。
    不同于周至柔的满面羞红,眼含春色,章岂在热血沸腾之后,更加坚定执着。
    他的母亲不同意这门婚事。
    怎么办?
    凉拌!
    既然母亲早就决定出家,远离红尘,那就不要干涉他在红尘中娶妻生子了。母亲有她要走的路。
    他也有自己的。
    至于另一个阻碍的大山——许淑妃,他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再一次进宫递牌子,章岂这次是诚意满满,掏心掏肺的恳求许淑妃帮助他。
    婚姻大事不比寻常,关系到他的终身幸福。他不指望能娶到在仕途上帮助他的联姻对象,只希望在未来的三五十年内,能有个知疼知热的女人在身边。这点要求很过分吗?
    许淑妃叹气道,“我的儿,她就那么好吗?娶了她之后,也许你才会发现,女人都差不多的。没有什么分别。”
    “别人说这句话尤可,娘娘说这句话叫人怎么能信服呢?娘娘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受宠,被皇上捧在手心里,那是因为娘娘有不可替代的好处,六宫粉黛都无法比得上。”
    许淑妃虽然被夸得很是高兴,在没有失去理智,“周家女只是占了先机,巧不巧的正好被卖到庄家,正好遇到你。若不然你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别人了。若是你历经花丛,最后还选了她,那我就不阻扰。”
    章岂对女色的关注并不大,让他历经花丛,他第一反应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为难道,“哪儿有那么多女子?好吧,既然是娘娘的要求,那启儿我就去教坊司住一两个月,看过了所有的花魁再来复命!”
    许淑妃听了,心想这还了得?
    小小年纪就在那种地方,长住不走,那名声得传成什么样子?
    “你这孩子是故意曲解我的话吗?哪里是让你去那种地方见烟花女子?良家女就没机会见吗?”
    一听说良家女子,章岂忍不住又想起周至柔娇笑时说的话,嘴唇不经意的弯了一下。
    “娘娘的意思,启儿明白。只是那周家女与我朝夕相处了三四年功夫,之后又互相通信了五六年。她什么模样性情,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几分。换了一个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接触?”
    “你总要给人机会呀,天下之大或许有更合你眼缘的,更懂你心意的好女子,在等着你呢。”
    章岂只是摇头,“没心情了。”
    许淑妃不能理解,“你……找女人的时候要看……看心情?那你也可以找一个心情……愉快的时候?”
    章岂只是摇头,“没兴趣。”
    两人对望,都看穿了对方眼中的不理解。
    但是作为必须得到对方理解的人,章岂只能试着继续,“娘娘,启儿身边遇到过很多适龄的女子,大多聒噪肤浅,实在没几个有趣的。和她们说话又累又难受,也就周家女,我看着她这么多年也没厌烦。”
    许淑妃缓缓的点头,终于是明白了。章岂这么大年纪,还不大懂得女人的好。他的兴趣太广泛了,读书,骑马射箭会友,任何一样都新鲜有趣,相比之下,女人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女人围着他,他反而会嫌烦,阻挠了他干大事。
    简单一句话就是还没开窍啊!
    许淑妃无语了,“那周家女真是好命,在你情窍未开之时,就先遇到了你。十年来的水磨功夫,磨得到你这颗顽石,死心塌地。哎!”
    这种情况,除非过个十几二十年,章岂的事业达到顶点很难在往上了,才会把兴趣稍稍挪一部分到女人身上吧?
    可惜到那时,周家女应该儿女成群,地位坚固,牢不可破了。少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青年时的携手并进,生儿育女,还有谁能取代她呢?
    罢了,罢了!
    许淑妃摆手,“我不管了,随你吧。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来做主。将来别后悔的到我这里哭诉就行。”
    “多谢娘娘!”章岂真心实意的跪下叩拜。
    “还有一件你娘那里,我可是为了你逆了她的意,哎!”
    “娘娘放心,一切都是章岂的注意。我娘要是怪罪起来,也只能怪罪我这个儿子不听话。娘娘对我的照顾,我铭记于心。”
    章岂致谢之后,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娘娘务必答应。”
    “你说吧。”
    “请娘娘不要再把旧日曾经寄居侯府的事反复说道了。虽然娘娘是一片感恩的心意,可这么多年一直是你护佑着家父和侯府,什么恩不恩的早还清了。娘娘如今是凤体,侯府一直把您曾经历居住过的地方封存起来,还起名了栖凤楼,是侯府以您为荣,莫要把那段心酸旧事重提了,免得有什么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看轻了娘娘。”
    这些话说的许淑妃心里一阵畅快。
    “做人怎么可以忘本。当年谁帮助过我,我不敢有一日忘怀。”
    章岂听了就十分动容,“娘娘……”
    说罢,深深地拜在地上,“娘娘的德言容功,无不出色。启儿一定以您为榜样,不做让你羞愧的事情。”
    许淑妃得到了她想要的——章岂的忠心,内心非常的满意,赶紧上前一步把他搀扶起来。
    “好孩子,干嘛动不动就跪下,地上凉啊!”
    做了宫妃的人,即便当初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恩,那现在也都变成了利益的衡量。
    章岂和他背后的靖远侯府还有足够的价值,才值得许淑妃下注啊。不然也就是赏赐些金银,报答当年些许的恩惠就完了,哪能总是口口声声的挂在嘴边说给所有人听呢?
    毕竟想立”知恩图报,深明大义”的人设也要看看利弊得失,要是一个不小心过了头,把自己都弄栽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章岂是个好孩子,她没有看走眼。未来在她的扶持之下,章岂会成为她儿子最有力的帮手。
    当然这都是五六年甚至十年之后的事了。
    皇帝春秋正盛,过早地参与皇权争斗,只会落得一败涂地下场。这一点许淑妃看得很明白。
    既然章岂已经投了诚,那么对着这段婚事就不反对了,压制一点对周家女的恶感呗。
    至于之前布置的那个局……算她好命,躲过一劫。
    章岂和周至柔婚事最大的阻碍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是要找一个正式的媒人前去提亲了。
    章岂想到了罗伯。
    媒婆好找,媒人就……
    罗伯内心是想拒绝的,“这如何使得?”
    “为何使不得?罗伯相当于看着我长大的,有从小教导过我,是我最敬最尊敬的长辈之一。这媒人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人选。”
    可怜罗伯曾经替朝廷,替皇帝到异国他乡递交过国书,面对着他国的满朝文武,丝毫不惧,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但是街道媒人的重责,他紧张了。
    “罗伯放心,去的是周家。周家是书香世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们全家上下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
    章岂的安慰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战场冲锋陷阵,我什么时候紧张过。但是提亲,大姑娘上花轿第一回呀。”
    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各色礼物,章岂和罗伯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周家。周家早就得到消息,开了大门迎接。
    分主宾各自落座,上了好茶,罗伯被背脊挺直的如一根长枪,双手平直放在膝上,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十分的拘谨刻板。
    比他这副样子更紧张的,应该是坐在主位的那位周探花了。
    周庆书今日的表现也不佳,失去了往日博文强记侃侃而谈的风采。
    提亲草草结束了,交换了庚贴,下一步合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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