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不如,说实话其实明朝的皇帝大多还都是慈父,比汉朝啊唐朝的皇帝都更像父亲。从洪武帝说起,他儿子众多,就在南京设了一个大本堂,广选天下的贤才名儒,辅导皇子。给二十四个儿子都选的是天下的好地方封藩,儿子在路上打骂一个厨夫,他也要亲自写信劝告。再说太宗皇帝,他对太子不好,那也是相对于其他两个儿子来说的,对着汉王和赵王简直就是没有原则的父亲,留在京城不走也就罢了,最后赵王是有实实在在的谋逆之举的,放在唐朝估计早就抄斩了,太宗也置之不理。
    再说出阁受讲的事情,英宗五岁就出阁见群臣了,孝宗长在冷宫不错,但六岁被承认身份了之后,“不过数日”宪宗就带着他“御文华殿”,向外廷宣示了他的身份。之后的武宗简直就是孝宗的心肝宝贝,出生就立为太子,父子俩秉烛夜游还害怕文渊阁的大臣发现,简直可比二十四孝。
    你要说嘉靖帝对儿子不爱,那是不可能的,长子出生就立为太子,次子三岁就立为太子,都不幸而殇。但嘉靖帝对剩下两个皇子的忽略也是实实在在的,像是对犯了错的人进行冷处理一样,裕王和景王得到的是嘉靖帝十年如一日的漠不关心。
    陈惇觉得,可能嘉靖帝心里对这两个皇子能不能长成还不确定,前两个期注了巨大心血的孩子都死了,这让他不敢再将爱和期盼投注在剩下两个孩子身上,如果普通人家以上进要求子孙,那嘉靖帝的底线大概就是活着,能活着哪怕不识字也行,不过他这想法实在太过骇异,群臣哪里摸得清,见到嘉靖帝在立储之事上的犹疑,就私下议论嘉靖帝薄于父子,何其可笑。
    “你今日奏对很好,”严嵩道:“裕王是长子,当初出府,我们没有力谏,导致二王服色没有区别,贻害至今。朝野对此事颇多猜测,以为陛下心在景王,生出了很多事端。如今裕王府身加太子洗马一官,外廷的不当言论,就可以扑灭了。”
    严嵩心向裕王,这着实出乎了陈惇的预料。
    陈惇心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儿子,早就跟景王眉来眼去了,还是说这本就是你们父子的策略,老子支持裕王,儿子支持景王,将来不管谁做皇帝,都是得益者。
    陈惇暗道我也来试探你一下,“其实陛下心中已经有决断了,下官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严嵩一愣:“什么?”
    “陛下当初册立庄敬太子,”陈惇道:“可太监们却误将太子的册宝送到裕王宫中,人以为异。皇上听闻之后也没说什么,不过给裕王赐名,从后从土,首出九域,乃是皇天后土之意,而景王名字从土从川,乃是一方宝地的意思。下官以为陛下的心意从那时候已经很明显了。”
    严嵩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司直郎见微知著,见微知著啊。”
    他和颜悦色道:“老家伙们还真有许多事情顾虑不全,看来陛下让你做司直郎,也并非让我们这帮老头传授什么经验,怕也是让你来提点我们呀。”
    严嵩对他陡然亲近起来,而有了他明显的照拂,六部科道那些原本对着陈惇不加颜色的严党官员,也渐渐对陈惇和颜悦色起来,这让陈惇减轻了许多工作负担,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不对劲等他休沐的一天,林润诸大绶他们登门拜访的时候才意识到哪儿不对。
    林润他们是邀请陈惇一起去拜访徐阶这个座师的,陈惇一听就推辞道:“我和徐阁老天天在内阁见面,不用拜访了,倒是你们没见他几次,是要好好亲近。”
    诸大绶却道:“学生拜访座师,天经地义,你又是丙辰科的魁首,自然要领衔我等去尽师生之谊。况且你在内阁虽然见他见得多,可关系乃是上下级,我们现在去拜访,是以学生的身份拜见他。”
    陈惇一想还真是,于是匆匆忙忙换了衣服。
    林润却忽然又问道:“梦龙,我怎么听说你在内阁,与首辅特别亲近啊?”
    陈惇道:“胡说八道,我只是被首辅叫过去谈了些话,而且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怎么就成了特别亲近?”
    没想到林润诸大绶几个异口同声道:“真的是琐事吗?”
    陈惇一愣:“确实是琐事,怎么了?”
    林润他们对视一眼,道:“翰林院的王掌院去内阁,两次都看到你在首辅的直庐里,两三个时辰不出来。据说你得了首辅青眼,甚至六部都为你大开方便之门,这一次你任太子洗马,也是首辅力荐的……我们就想问问,难道你陈梦龙真的打算投靠严党了?”
    这最后一句还是问得很严肃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投靠严党就等于背弃了师门,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陈惇相信自己要是真的露出一点想要改投他人的想法,这些人都会同他割袍断义,毕竟此时师生关系是不可动摇的道统。
    “我陈梦龙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是严党的人,也不会背叛师门,诸君尽可放心。”陈惇郑重道。
    陈惇跟他们做了保证,然后前往徐府拜谒。
    他一路上越想越不安,这些日子严嵩对他的拉拢,徐阶应该是完全尽收眼底的,但仿佛一点异常也无,对他如初,是真的一点不芥蒂吗?
    陈惇对徐阶的心思暂时摸不透,但他清楚他这个座师最大的能耐就是忍,忍字当头,杀师之仇也能忍,杀弟子之仇也能忍,连孙女都舍出去了,所以他是最后的赢家。他当然面上光风霁月,心胸如海,可陈惇就能真信了他不在意,真以为他心胸如海吗?
    他反过来一想,他对徐阶,还有一点历史的影子在,但徐阶对他,却拿捏不稳。因为他陈惇是前无古人的六魁首,能力、品行和嘉靖帝的青睐,一个不缺,所缺的只有资历罢了,而这恰恰是徐阶暂时无法给与,而严嵩却能轻而易举给予的。
    那么徐阶对他是什么想法,自然是心存疑虑,未肯全抛一片心了。这在现在看上去无关紧要,但等到将来徐阶登顶首辅,那就至关重要了。
    陈惇脑子里飞速旋转,知道自己果然大意了,他暗暗盘算这一次的拜谒,一定要获取徐阶的信任。
    丙辰科的一众庶吉士们来到徐阶府邸。比起陈惇曾经去过的严嵩府邸,陆炳府邸,甚至赵文华的府邸,徐阶的府邸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不过等他被门房引进宅院之中,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徐阶的府邸虽然朴素,但里头有宛如江南名园的林园设计,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显得徐府很是悠闲宁静。
    “这林园的设计,必然出自大家。”陈惇驻足观赏了一会风景,称赞道。
    “说起来还真有渊源,”徐阶的长子徐璠降阶相迎,道:“这园子布局出自苏州谢公之手,谢公还有一名作苏州宽园,正是状元郎外公吴翁所居的园子。”
    陈惇恍然道:“怪不得看着亲切,有此渊源,亲上加亲。”
    别人不知道设计园林的花费,陈惇是知道的。碰上一个会设计的人,就算是简单的太湖石,都能堆出一个奇景来。所以徐府这个园林的原料大工看上去简简单单,但实则藏地太多。陈惇但看徐府的一切低调而不奢华,再对比赵文华那个傻不愣登的家伙,恨不能向全天下告知自己膀大腰圆,被落职为民还真是自取其辱。
    其他庶吉士们见到堂堂次辅所居如此,不由得肃然起敬,但陈惇可是打苏州来的,遍览三吴之地,哪里不知道徐家的底细?
    坐着船上吴淞江,行不过百里就是松江府,松江府最大的仕宦人家就是徐阁老家。若说姑苏陆以兴盛昌闻名,太仓王以制茶闻名,那么位于松江府的徐家,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包揽着松江的三分之一的棉布产业,以及松江府几近一半的良田。
    松江的妇女善织布,这不是偶然现象——元朝时候,松江出身的黄道婆从黎族那里学来了先进的纺织技术,回了家乡之后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家乡人。所以松江棉纺织业发展至千余家,所出的织物行销远近,这个地方很快成为全国的棉织业中心。
    而且,棉布还不像丝绸,丝绸以出口外国获利,而棉布在国内就十分畅销,根本不用出口,每年都有全国各地的富商巨贾操重资而来市者,白银动以数万计,多或数十万计,而松江棉纺织业主要为农家兼营,从事纺织的主要是妇女。农闲所出布匹日以万计,以织助耕,快的时候一天一夜就能织出一匹棉布来。
    徐家干的是什么,他们一边接受土地投献,一边把数以万亩的土地进行划分,保留上好的水田,然后将次一等的水田改稻为桑,建成桑园数百顷,专门做苏州丝绸的生丝蚕茧供应。而剩下的大笔大笔的棉田,他们也要想方设法的强占,佃户白日给他们耕种,而佃户的婆娘们晚上给他们纺织棉布,人身所属全都绑在土地上,逃也逃不开。
    徐家但做这个棉布纺织,已经是松江首富了,何况徐家还控制相当比例的丝绸原材料,其家之富,不知道超出赵文华多少,但人家闷声发大财,半句话都不说,而赵文华口袋里有点钱了,恨不能叫所有人都听见他银子的声音……果然人家说能听得见响的钱,都不是什么大钱。
    徐阁老今日褪下官服,穿着居家的便服,言笑晏晏,仿佛一位富家翁,不由自主便拉近了和学生们的距离,让每个学子都感觉如沐春风。
    而让陈惇心中惊奇的是,除了诸如诸大绶吴兑孙鑨孙铤这样的科第名臣,徐阶对三甲的学生,也了如指掌,而且不以他们名次低而有半分薄待。
    “你是陈应诏,如今在翰林院待诏,果然人如其名,”徐阶指着一名其貌不扬的进士,笑眯眯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叫郭谏臣的,现在在都察院观政呢,将来可不就是名震中外的谏臣?”
    吴兑善谑,当即道:“还有一个叫吴朝仪的,按师相的说法,应该在礼部主持大朝仪,那么那个叫刘养相的,最有出息,在内阁养着当宰相呢!”
    众人哈哈大笑,徐阶也笑不可遏,虚点了他一下:“胡说,吴朝仪和刘养相都在刑部观政呢。”
    徐阶笑过了方道:“你们平日里各有职守,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闲暇时候来看看我,我很高兴,不过梦龙啊——”
    徐阶对着陈惇道:“他们平时见不到我,你在内阁天天见我,怎么还登门来拜谒?”
    陈惇心道这一下还真能看出来,原来徐阁老的心里,把自己和其他人还真有了区分。
    他当即一本正经道:“平常在内阁见着师相,那是下级对上级,居官不敢言私,唯恐以私情妨碍公事。如今登邸拜谒,是学生拜见老师,自然要一叙师生之情。”
    见陈惇说的诚恳,又能在他的脸上瞧出不似作伪的孺慕之情,徐阶心中舒坦了一些,面上微笑道:“你呀,对着我还这么客气,什么公什么私,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学生。”
    很快徐阶留饭,亲切地拉着这十几位学生走进幽静的后堂中落座。桌上菜品十分丰盛,足显主人宴客的诚意。
    除了几个精致的小凉菜外,主要以松江本地的菜肴为主,比如三丝莼菜汤,以莼菜、火腿丝、香茹丝、鸡丝为主料烧煮而成,是夏季的时令菜,清香扑鼻,口感活嫩,味极鲜美。
    又比如青绿饺,以青草浸出汁水,加少量石灰水沉淀去渣,经过滤,使汁水清纯,与糯米粉拌和,再以猪油、白糖、枣子、赤豆沙为馅,置于青竹笼内蒸煮,底垫竹箬叶。饺子颜色碧绿生青,陈惇一口气吃了七八个。
    “吃得来吧?”徐阶还问他。
    “吃得来,要是往里头加拌桂花,吃起来就更香了。”陈惇道。
    “很多人吃这饺子,还吃不来这么甜腻呢。”徐阶笑道。
    “就吃一个香、甜、肥、滑,”陈惇道:“姑苏的菜肴,大部分相同,学生在苏州住了几年,口味变成苏州人了,就比如这一道响油鳝糊,浙江人也吃鳝鱼,却烧得不如苏州好。”
    当然徐阶还拿出一壶好酒,要同学生们小酌几杯。一拍开泥封,陈惇就闻出了味道来:“这是苏州的三白酒!”
    其实苏州的三白酒跟浙江乌镇的三白酒同源,但不同的是三白酒传到苏州来,经过了苏州百姓的改良,在在白米、白面、白水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苏州西山特产的杨梅和水蜜桃,使口感更加甘冽。
    陈惇最喜欢喝的就是三白酒和绍兴的状元红,看上去徐阶也很喜欢,这一点两人口味还挺相近的,不过徐阶却哈哈道:“江南之三白,不胫而走半九州矣,朝中许多官员都听闻了苏州地方的名酒,然而等苏州的官员真的提了三白酒来走关系,他们就又都不待见这酒了,说这酒甜滋滋地,喝着跟白水一样。”
    陈惇福至心灵道:“像白水一样淡而无味的酒,才是真正的名酒,因为它和光同尘、清如泉水,看之淡而无味,品之却能回味无穷。”
    徐阶笑呵呵道:“哪儿这么多门道?”
    那来自山西的两个庶吉士一听这酒仿佛大有门道,顿时捧着酒杯吸溜起来,喝了半天也没觉得有陈惇说的那么神,殊不知陈惇只说给徐阶一人罢了。
    徐阶在酒桌上敞开话匣,谆谆教导,对身在翰林院的庶吉士,让他们安心学问,对身在六部观察的学生,让他们留心政事,对在都察院的学生,告诫“群鸟鼓噪,不如一默”,各有叮嘱,更是说的一帮学生感激涕零。
    陈惇见徐阶并不说自己,心知肚明,等到酒足饭饱之后,就以内阁一件积压的奏疏还要请示为名,单独留了下来。
    “学生也在雾里看花,不明所以,”陈惇道:“希望师相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徐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看你处事老成,自有成竹,有什么事情不明所以?”
    “学生不明白为什么首辅大人对学生忽然青眼有加,千方百计想要拉拢学生,”陈惇直接明言:“学生自忖百无一用,还愚钝地很,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自忖百无一用?”徐阶好笑道:“殊不知‘状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六首状元已经是陛下心中的祥瑞了,我们几个加起来还抵不过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还说自己百无一用?”
    陈惇心道果然这皮球又被踢了回来,徐阶只字不提严嵩,那就只能自己提了:“就算如此,也是陛下对学生我青眼有加,学生这个大吉祥物对首辅大人来说,可是食之无味的鸡肋。不知道首辅大人最近是换了什么口味,但学生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只怕首辅大人一口吞下来,没有塞满肚子,反而硌了喉咙。”
    徐阶就道:“玩笑话,哪儿有把自己比作鸡肋的?”
    陈惇委屈道:“只要看到严世蕃那眼冒金光的样子,学生就觉得他像是老饕,张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把我吞下,害得我天天晚上都要做噩梦。”
    徐阶摇头道:“你怎么把首辅对你的爱护,说成了老饕对鸡肋的觊觎呢?”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陈惇道:“学生宁愿不要这样的爱护,总之是敬谢不敏。”
    徐阶道:“因为首辅的一句话,你已经升做了太子洗马,一年之内,连升三级,从编修做到司直郎,又从司直郎一跃成为从五品的洗马,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举手而得,难道还不乐意?”
    “学生本来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依靠真才实学得来的官位,”陈惇道:“如果是陛下看见了,来赏赐我提拔我,我一定理直气壮的接受。可首辅大人拿着这一个洗马的职位抢先市恩,使陛下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学生就不知道自己做的是皇上的官儿,还是首辅大人的官儿了。”
    陈惇说得如此直白,不怪徐阶眼皮浮动,但依旧滴水不漏:“胡说,你做的当然是朝廷的官,皇上的官。”
    陈惇道:“是,学生自然希望努力报答皇上,可如果所有的恩典都出自首辅大人,那学生就十分疑惑,不知道自己该报答谁了。学生也想了很久,面对一个从五品的官儿,我都觉得心旌动摇,若是四品、三品甚至一品呢,那学生还有没有定性呢?”
    徐阶总算松口道:“有许多官员,可没有你这样的定性。”
    陈惇心中一松,道:“是,所以学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首辅大人,并不是一条路。”
    “那你的路,是什么路?”徐阶问道。
    “学生的路,是希望自己的能力是升官的阶梯,自己的品行,是获得赏赐的理由,”陈惇道:“学生希望天下的官员,不会奔走在一个人的门下,靠彩衣娱亲摇尾乞怜获得一官半职,也希望天下的官员,不再以柔媚佞幸之道,服侍皇上。”
    徐阶彻底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逗嘉靖帝开心,善于观察颜色的人,心里居然会有这样石破天惊的想法!
    “你、你这想法哪儿来的?”徐阶颤声问。
    “学生翻遍史书,只见唐宋宰相,皆有风骨,”陈惇道:“敢折颜抗辩,敢驳回圣旨,敢言废立,敢用唾沫沾湿龙袍。本朝也有相权舒张的时候,杨廷和敢议大礼,廷臣伏门而哭,十年方才落定。可从那以后,陛下以廷杖折辱群臣,又恣喜好选进柔媚之徒,只伺陛下颜色,甚至窥主上威福以市恩。”
    “人非严党所荐则不用,”陈惇道:“学生是这样,学生的先生唐顺之也是这样,这不仅使正人君子落入魔道,而且已经把国家公器变成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大白菜,学生只要巴结严党,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梦寐以求的职位,学生只要以柔媚取幸,就能获得重用。那么学生根本不用想方设法地做出成绩,只需要每天钻营陛下和首辅的喜好就行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官居一品,腰金腰玉了。”
    “可学生能骗的了自己,骗不过这天下的百姓,也骗不过后世的史书,”陈惇道:“百姓们知道你这个官儿究竟做没做好事,史书会记载你这个人做没做坏事。我不愿书上写着我陈惇一生什么可称道的事情都没有,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又或者纸糊泥塑,沦为笑柄。我更不愿坐视百姓疾苦,生民无望,所以我坚持着自己的道,不愿和严党同流合污。”
    徐阶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喃喃道:“当初我以探花之身,傲然入朝堂,不肯趋炎附势于张璁,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么多年,徐阶自己塑造了一个新的自己。
    他别旁的人知道太多,他知道张璁不像是朝野定性的那样声名狼藉,而夏言也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光明伟岸,甚至实际上,若说以柔媚取幸,开此路的不是张璁,也不是严嵩,而是夏言。
    夏言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在徐阶的眼里,是既张牙舞爪地显示相权,又轻而易举地退缩于皇权,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而严嵩这种一直龟缩在皇权之下的人,最起码是得到了许多。
    这就让徐阶折断自己的爪牙,拔掉自己的羽翼,小心温顺地匍匐在御座之前,在他没有寻找到其他路的时候,他决定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下来。
    因为他渐渐终于知道,尽管他的能力高出严嵩几个台阶,但皇帝不愿意提拔自己,不愿意委以重任,是因为他始终无法做得和严嵩这种奴颜婢膝的人一样,他还有大臣的风骨,而这恰恰是皇帝最讨厌的东西。
    皇帝要的就是跑腿办事的伙计,卑躬屈膝的家奴,而不是事事干涉他的管家。当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他就要打断自己的骨头,凑上去:“臣,也愿意为陛下炼丹。”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嘉靖帝对他终于也有了不同寻常的待遇,他渐渐有了嘉靖帝有意无意默认他聚集的一些势力,但还是没法跟严嵩比。
    他不以柔媚之道博取皇帝的欢心,他就没法做这个次辅,在这种种完全不顾人格与尊严的表演下,他看上去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可心中的屈辱与失望,却无以言表。
    但现在他却听到眼前这个学生掷地有声的声音,告诉他他要改造一个世界,这让他嘲笑他天真的同时,又不禁涌上惘然,这不就是他自己二十岁的模样吗?
    更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已经有了一个愤青的学生张居正,如今居然又要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徐阶摇了摇头,他劝说一个张居正已经用了四五年,才勉强压下热血当头的人,他没有精力再安抚一个陈惇了。
    “满廷都是柔媚佞幸,我服侍皇上修玄,也是柔媚佞幸,”徐阶道:“我看你找错了人。”
    “学生没有找错,”陈惇暗道念唱作打,终于到了表忠心拼演技的时刻了,顿时一揉眼睛,充满感情道:“学生对师相,不是简薄的师生关系,而是知道您作为反对严党的魁首,是指引我保持正道、不迷失自我的灯塔,围聚在您的身旁,我们的斗争才有了方向啊!”
    徐阶淡淡道:“反对严党?我跟首辅是有些政见不合,但要说我反对他,那简直是无稽之谈。我的亲孙女,还嫁给了首辅的亲孙,你却在我面前,大言炎炎地诋毁首辅,不知是何居心?”
    陈惇道:“外头都说您堂堂内阁次辅,就是个见死不救、贪生怕死的小人,讥讽您胆小怕事,对严嵩是惟命是从,还说您为了保住一己的荣华富贵,连亲孙女都可以舍弃……您不是大明的阁老,而是他严家的小妾!”
    陈惇明目张胆地骂了几句,果然看到徐阶额头冒出一根青筋来,但神色还没有变化,心道这老家伙养气的功夫真不是盖的,都这样了还不跳起来。
    “……但学生知道,您不是他们说的这样无情无义,”陈惇道:“对夏言、杨继盛,您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您不是趋炎附势,而是暗暗潜伏,等待时机。所谓君子藏器君子于身,待时而动,动而不适是以出而有获。学生知道我们跟他们的实力还有差距,若是仓促开战,有败无胜。所以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就是四个字,潜龙勿用。”
    这也是徐阶的打算。他在经过冷静分析之后,认为如今敌强我弱的态势没有改变,皇帝的心意虽然有动摇,但圣眷不曾改变。而严嵩自己依然也还没有昏聩,所以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如果仓促与严党开战,必定功亏一篑。
    见徐阶仍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陈惇心中也有一丝的凉意。
    他只好使出最后一招,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道:“学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师相还以为我是严嵩派来的卧底,不肯相信我?那学生只好剖心明志了!”
    他左看右看,瞧到桌上一把精巧的裁纸刀,便站了起来作势要去夺刀。
    “干什么,”徐阶总算发话道:“死能说明什么问题?”
    陈惇心下一松,要是徐阶不接,他还真没法收场了,虽然他也确定徐阶肯定不会坐视他剖腹的,但自己把自己架到这么个台子上,还真是不好受。
    “年轻人,一点也沉不住气,”徐阶冷笑道:“刚才还说自己要报答皇上,一改风气,还要青史留名呢,现在就热血上头,自尽明志了?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活着才难呐!”
    杨继盛存着死劾严嵩的心,坦然赴死,可严嵩被他参倒了吗?
    李默也死了,满盘皆输,他的党徒如丧家之犬一哄而散,而敌人胜利的凯歌却奏响在他的尸骨上。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对于活着的人,那就是煎熬,徐阶沉默接过他们的旗帜,每一具尸骨,都让这旗帜多一份重于千斤的分量,那些死去的人们,以及活着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他的压力和苦闷,远远超过了一般人。
    原以为每一次的斗争,都能让这担子轻一点,然而根本不是。有好几次,徐阶都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和严嵩掰一掰手腕了。然而现实却无比残酷,每当他想要尝试着挑战严嵩,都被对方狠狠打倒在地,还被轻蔑地吐口痰在脸上,他不论明争暗斗还是阳谋阴谋,都根本看不到赢的希望。
    没想到陈惇却道:“师相一定觉得,严党势大,想要扳倒他们异想天开,学生也知道自己这想法现阶段很难实现,而且以区区之身对抗如日中天的严党,也是痴人说梦。但学生有一点确是自信的,自信严党是永远比不过我的。”
    徐阶就道:“什么?”
    “时间。”陈惇道:“时间是首辅大人最大的敌人。也许皇上的圣眷可以长青,但他自己是抗不过时间的消耗的。首辅大人如今这个岁数,还算眼不花耳不聋,但十年之后呢?八十岁的人,还有多少精力处理国事,还有多少精力陪着皇上修玄呢?有八十岁拜相的姜子牙,但我从未听过有做二十年的宰相。到时候严嵩有心无力,难道还能霸着首辅的位置赖着不走?”
    “你说错了,”谁料徐阶道:“他八十岁退休,那是光荣致仕,皇上一定给他最大的脸面。而且他走了之后,皇上反而会更加看护他留下的人。”
    陈惇便道:“……严嵩倚任五个人,以严世蕃为智囊,以赵文华为腹心,以鄢懋卿为手足,以吴鹏为脸面,以袁炜为表里。想要扳倒严嵩,必须要断其手足,剜其腹心,彻底除去这严党的四大干将,然后孤立严氏父子。如今赵文华已经倒下,还剩三人,当分而化之,逐一击溃。当严氏父子孤掌难鸣的时候,就是严党的末日。”
    徐阶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样子你参悟地很明白,赵文华的倒台,也有你的功劳吧。”
    陈惇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赵文华是自取灭亡,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
    “那还有三个干将呢,”徐阶就道:“你还不知道吧,暂代吏部尚书的李本被陛下罢免,换上了礼部尚书吴鹏。而鄢懋卿又被陛下任命总理盐政,权势更上一层楼。”
    陈惇吃了一惊,吏部为六部之首的原因就在于可以铨选官吏,掌握吏部就掌握了官员的任免权。所以吏部这座山头,向来是各方必争之地。而之前李默掌握吏部,李默惨死之后,虽然严党的李本暂掌吏部,可那是暂时替代,陈惇和徐阶都以为嘉靖帝一定会找到一个能稍稍抗衡严党的人,没想到嘉靖帝直接将吏部打包送给了严党。
    还有盐政这块肥缺,总揽盐政的佥都御史按照户部尚书方钝的说法,没有一个不该杀的,因为贪渎的空间太大了,嘉靖帝就是因为赵文华贪他的工程大料才罢免了赵文华,没想到转眼却又给严嵩一个另外的补偿。
    陈惇心中冰冷无比,他发现自己面对的严党果然是庞然大物,之前显露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和徐阶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忽视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灰心丧气。
    陈惇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严党这么强大,还斗什么啊?
    反而是徐阶因为多次的失败,心理素质极强,安慰他道:“严党权倾天下,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危害,但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个契机。”
    陈惇一愣:“契机?”
    却见徐阶点头道:“你刚才说,人非奸党所荐则不用,这话也不对,比如说你,你看上去是严嵩推荐的,其实简在帝心。陛下想要拔擢你,又怕你不能服众,而外廷有议论,所以才要严嵩给你升官的。不过严嵩可恶在他没有告诉你这是皇上的意思,而让你以为是他在提拔你。所以你说他窃主上威福酬报,这一点没错。”
    陈惇也有点疑惑:“学生资质浅陋,却一直蒙陛下青眼相待……”
    “所以你也很疑惑吧,”徐阶笑道:“但是别瞎想,你是很有才干的,而陛下是在为以后打算,想要亲自把你培养出来,留给子孙。”
    徐阶对嘉靖帝的心思看得明白,而严嵩也看得明白。嘉靖帝再痴迷修玄,天天想着要白日飞升,可他说到底根子上还是老朱家的皇帝,他要为他的江山社稷打算。
    “陛下要国储才,”徐阶道:“你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别看这事情好像没个影子,但陛下心中早有成算。如果裕王和景王争气些,陛下当然不用这么早操心。但是裕王性子柔弱,景王看似刚明些,其实飞扬浮躁,还不如裕王呢。两个都不是英主之选,所以陛下才操着两代人的心,想要为大明的万年基业选出真正的股肱栋梁之才。”
    “一个六品的官儿,要做到二三品,正常升迁要多少年?”徐阶自嘲道:“二十年是最快的了。我以嘉靖二年探花授修撰开始,做到三品的礼部右侍郎,用了二十六年。”
    本朝有二十岁左右的状元、探花,但没有二三十岁的宰相,以徐阶如此权术手段,仕途也几经波折,主要是他不肯依附张璁,但二十六年之后,徐阶屁股底下就像有了火箭炮似的,一路从礼部侍郎升做进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再做到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到最后一品满三载,进勋,为柱国,再进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即使你一路顺风顺水,什么挫折都没有,二十多年后才能坐上徐阶或者严嵩这个位置,在这样险恶的仕宦生涯中,一个人可能什么挫折都遇不到吗?
    “磨炼出一个可堪大用的股肱之才,最少二十年的时间,陛下等得了吗?”徐阶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他才要严嵩为你保驾护航,排除很多干扰你仕途的因素。而你的回报,也显而易见。”
    嘉靖帝允许甚至授意严嵩给陈惇提供庇护和支持,是想要陈惇借着这东风快速成长,而回报也是有的——严嵩却没有领悟到这是嘉靖帝对他最大的恩典,便是等他成为明日黄花后,这个借着严党东风成长的小子能庇护他和他的人。
    陈惇想明白之后又是冷汗又是恼怒。
    他当然意识到,嘉靖帝对他表露的慈爱,可能根本比不上对严嵩的感情。嘉靖帝似乎对自己的薄情寡义有很清醒的认识,他可能预判到自己和严嵩,会有有始无终的一天,就像他和那么多前首辅一样——所以在他心中尚存很大情意的时候,他把陈惇给了严嵩。
    严嵩对嘉靖帝的想法没有太明白。他只是看到皇帝对陈惇有拔擢之意,便抢先市恩。
    而徐阶看得明白,所以不动声色地准备同陈惇断绝关系。若非他心中有无尽的血海深仇,看到嘉靖帝对严嵩的深情厚谊,也几乎就要死心了。
    而陈惇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么深层次的东西,若非林润他们提醒,在徐阶面前来了一出负荆请罪,竭力撇清和严党的关系,那他别说什么借严党的东风,连普通的仕途都保不住——眼前这个人,才是剿灭严党的最后杀手啊!嘉靖帝要他往严党那靠,可严党最后垮台了,有没有想过他该怎么办?这他么是什么升迁契机,这分明是倒计时催命符啊!
    陈惇冷汗涔涔,又一次离席下跪,指天发誓道:“哪怕这是陛下的意思,学生也绝不会同严党同流合污,学生若有半分欺师灭祖之心,就让天雷殛了我!”
    只见半夜三更,街上一个游魂似的人,踉踉跄跄地敲响了甜水巷的一处宅邸的大门。
    门房被咚咚的声音砸醒,一边骂娘一边趿着鞋子开门,等灯笼一照,才看到这脸色惨白如纸扰人梦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从午时出门未归的老爷。
    “老爷,”这门房吓得一哆嗦:“你、你这是怎么啦?”
    整个宅邸震动了,新聘用的两个长随胡二和胡三兄弟俩把陈惇架起来,闻讯而来的陆近真一见陈惇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陈惇差一点栽到在台阶上,头上的四方巾也落在了地上,整个人失魂落魄,唬地陆忠急忙打发人去请太医,而一旁陆近真更是方寸大乱,还要打发人去白云观请道士做法,
    陈惇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忙了,我没事。”
    见陈惇不像是神志不清,陆近真才挥退丫鬟,给他擦汗:“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去拜访徐阁老吗?怎么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回来就成了这个模样?”
    陈惇依然还觉得有深深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心上,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分毫来,良久才叹息道:“风尘何扰扰,仕途险且倾……风尘何扰扰,仕途险且倾啊!”
    官场上很多时候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不管你是位高权重的宰辅,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官场不会因你年轻就放过你,陈惇每每觉得自己两世为人,浸淫此道,不说节节高升、春风得意,总也平安无虞,今日他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一种错觉。
    陆近真善解人意,也不再追问,只劝解道:“……你年纪轻轻就做了前无古人的六首状元,入值内阁,已经高出同僚太多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更应该摒弃志得意满,深自谦抑,不然的话,你就是那活靶子,明枪暗箭都冲着你来呢,你就是个铁打的人,也架不住啊。”
    陆近真给他摇了摇扇子,道:“都说做官要三思而后行。三思是思危、思退、思变。要时时刻刻警惕危险,看到了危险能躲开危险,这就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叫‘思退’;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
    陈惇已经缓和了许多,道:“你说的其实就是居安思危、急流勇退和随机应变。可‘思变’这个说法,我觉得不是这个意思。”
    “那该怎么理解?”陆近真道。
    “思变是最难理解的,也是最难做到的。因为相比于思危和思退,思变是在向人的本能冲击,那就是懒惰和习以为常。”陈惇道:“人都是爱偷懒的,而且还有一种思维定式,当事情突破了这种定式,对你而言就是石破天惊翻云覆雨的变化。”
    陆近真难以理解道:“那夫君你遇到了什么变化?”
    “思变对我而言还有一种理解,”陈惇却道:“我原本对自己的仕宦生涯有一种按部就班的打算,在既有的框架和体系下工作是最省事最不费力的,但现在显然我想要图一个省事不费力,却身不由己……要打破别人给我设定的桎梏,我只能主动寻求改变,那是很困难的。也正是因为困难,所以思变者都能成一番伟业。”
    夫妻两人正在交心,却听笃笃的脚步声传来,尚薇揉吧着眼睛跑过来,上下打量陈惇道:“哥,他们说你魔怔了?”
    陈惇无奈道:“你看我这样子,是魔怔了吗?”
    “谁知道呢,”尚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又凑过来抱住陈惇的大腿,眨巴着眼睛充满了恳求:“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快给我做主吧。”
    陈惇道:“你怎么了?”
    “嫂嫂给我请了好几个师傅,天天学什么针线、女红、琴棋书画,”尚薇撇着嘴巴很不乐意:“都没时间玩蛐蛐啦!那师傅和嬷嬷管得还严,说我玩蛐蛐就不是个优雅的大家闺秀,我才不要做大家闺秀呢,咱们在苏州的日子过得多快活呀,现在连门都不让我出啦!”
    陆近真想起嬷嬷的诉苦,扶额道:“你不知道她个小天魔星,把女师傅们折腾地快要疯了,天天往我这里告状。问她她还振振有词,说学琴棋书画是玩物丧志,你说玩物丧志这词是用在这里的吗,她小小的人儿,有什么志?”
    “谁说我没有志?”尚薇挺起胸膛道:“我要做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陈惇一口茶水喷出来:“李白是个男的……你要说做李清照还、还可以。”
    “好吧,李清照也行,”尚薇道:“她是个才女吧?”
    “是啊,”陈惇道:“不管才子才女,都要饱读诗书的。”
    “我也想读书,”尚薇道:“可师傅不教关关雎鸠,教的都是左传,什么退避三舍、城下之盟,我听得直打瞌睡!”
    “怎么教她读这些?”陈惇奇怪道。
    “都是为了磨她的性子,太跳脱了。”陆近真道。
    “还有什么重耳流亡,申生遇难,”尚薇还在数落:“烦都烦死了!”
    陈惇只感觉一道电流从自己心上跳过,“申生、重耳?”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陈惇发现自己处在一种晦暗不明的局势中,他听从嘉靖帝和严嵩,那就彻底得罪了徐阶,他在徐阶身上下注,但明显现在是严嵩如日中天的时候,两方拿他做筏,谁胜谁败他都没有好下场。他不可能吃两家井水,也没有能力毫无沾染,想要避开旋涡,最好的办法就是外放做官,最好还是两大势力力所不及的地方!
    过得几年,局势渐渐明朗的时候,他再回来,嘉靖帝对他,也就另有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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