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落座。刘备并未着急问马。寒暄过后,先谈及西域诸事。
    时下欧亚大陆有四大帝国。由东往西:大汉、贵霜、安息、罗马。
    贵霜夹在安息与大汉之间。乃是一颇为强大的奴隶制王朝。版图东起巴特那,西达赫拉特,南至纳巴达河,北尽咸海。定都白沙瓦。此时国君为迦腻色伽二世。
    初,月氏为匈奴所灭,遂迁于大夏(西域古国之一),分其国为休密、双靡、贵霜、肸(xi)顿、都密,凡五部翕候(xi hou)。后百余岁,贵霜翕候丘就却(迦德菲塞斯一世)攻灭四翕候,自立为王,取国号:贵霜。再侵安息,取高附地。又灭濮达、罽宾,悉有其国。丘就却年八十余死,子阎膏珍,代为王。复灭天竺,置将一人监领之。月氏自此之后,最为富盛,诸国称之皆曰贵霜王。汉本其故号,言大月氏云。
    大汗与贵霜的恩怨,始于班超奉命出使西域。
    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公元90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帕米尔高原)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庶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在西域的三十一年里。班超平定了西域五十余国,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世称“班定远”。
    而他初入西域带了多少人呢?
    三十六人。
    叫人如何能信。
    然待生在大汉,刘备却渐渐信了。这便叫强汉。汉朝的痞气,唐朝的盛气,宋朝的秀气,元朝的阔气,明朝的大气,清朝的土气。相得益彰啊。
    时人对贵霜帝国知之甚少。甚至久历边疆的班超,亦对此国分外陌生。依旧例,称其国王为月氏王。班定远不知道的是,他的对手乃是贵霜“无名王”索特尔?麦格斯(意为‘伟大的救世主’)(是不是‘无名王’本尊,此处有争议)。这位在贵霜历史上被称为“救世主”的伟大君主,约莫等同于后世被用烂了的“千古一帝”。
    这场东西两大帝国——大汉与贵霜之间的碰撞。在班定远,及绝大多数汉人眼中,不过是一场边境冲突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在贵霜人眼中,却意义非凡。
    这场不啻于当头一棒的全面溃败。可以说左右了贵霜帝国其后上百年的国策。东进受阻,贵霜人直面大汉无敌的强大。举国大震,于是卑躬屈膝,称臣岁奉。转而将扩张政策调整为“西进、南下”。向南征服印度西北,向西打败了强悍的安息帝国,势力一度抵达咸海。
    迦腻色伽二世执政期间,贵霜国力正盛极一时。
    如今病重,帝国亦风雨飘摇。
    这便是类部落文明的弊端。正如大单于檀石槐在时,鲜卑盛极一时。待他身亡,便迅速分裂瓦解。
    贵霜正经历着鲜卑类似的衰亡过程。
    难怪遣使朝拜。
    刘备获知诸多内情,这便问道:“贵使此来,只为朝贺?”
    “非也。”贵霜使者直身行礼:“陛下身染沉疴,却心忧时局……”
    话说。元嘉二年(151年),先有西域长史王敬受拘弥王成国所欺,贪功杀于阗王建。于阗将领输僰不服,反杀王敬,于阗国人又杀输僰,立(于阗王)建子,安国为王。藩国岂能自立?敦煌太守马达闻讯,欲出兵问罪,先帝不许。招回马达,另派宋亮为敦煌太守。宋亮到任后,按兵不动,于阗人把已枭首的输僰人头献上,便不了了之。诸国颇有微词,亦有轻视。建宁元年(168年),又有疏勒王于猎中被叔父和得所杀,和得进而自立为王。建宁三年,凉州刺史孟陀,派任涉等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撤围。此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汉廷已无力禁止。
    失去汉庭庇护的西域诸国,一片兵荒马乱。
    大国自相攻伐,兼并小国。彼此争斗不休,西域商路渐被战乱阻断。尤其是鲜卑轰然倒塌,西部鲜卑脱离,远遁西域。让时局更加复杂。
    贵霜使者,便是为疏通商路而来。
    “原来如此。”刘备明白了:“所以贵使此来,乃为重开商路。”
    “正是如此。”使者肃容答道。
    话说,造成此混乱局面的,还是刘备。
    白檀城下血战七日,牢牢拖住鲜卑主力。后被大汉骑军一击而溃。三部鲜卑各自逃遁。随大单于死于高车,西部鲜卑便狂奔西去,盘恒在西域商路。先是攻击往来商队,进而攻击西域小国。如今尾大不掉,大有起死回生之势。
    于是贵霜迦腻色伽二世在病榻之上,亦心忧时局。这便遣使来朝,恳请大汉出兵,歼灭西部鲜卑,重开商路。
    难怪听闻胡骑校尉,使者一身华美胡服,亦全然不顾,扑通跪于泥地。
    诸神庇佑。灭鲜卑者,就在眼前!
    刘备心中一动,再看南匈奴王。这便了然。想必南匈奴王带他来看马是其次。更重要还是想把大名鼎鼎的胡骑校尉,引荐给贵霜使者。
    若贵霜使者上承国书,陛下必开朝议。
    以天子之心性,此战或不可避免。所谓驾轻就熟。民谚亦有‘用熟不用生’之说。先前北伐诸将,许又要披挂上阵。
    然而,西域不同鲜卑。
    西域诸国林立。皆有城池可据。
    前有凉州刺史孟陀,率西域各国三万人马围攻疏勒桢中城,四十余日不下,粮尽撤围。
    此去,远不是一场捣巢行动可解决问题。
    需从长计议。
    心念到此,刘备这便长身而起:“国事暂且不论。且去看马。”
    “喏!”使者略作迟疑,这便领刘备去帐外笼中看马。此马野性难驯,先前拴于槽头,已咬伤踢残数匹大宛良马。无奈,只能独自锁在牢笼之中。牢笼形似胡族帐篷。又好像一座放大的鸟笼。待帷幕徐徐拉开,但见一马通体赤如烈焰。毛发飘张,恰似流萤飞火。奋然扬起前蹄,一时火气冲天飞。凶猛逼人。
    围观人群皆惊呼出声。
    难得二弟脸上亦生异色。
    刘备欣然问道:“此马何名?”
    “野性难驯,未曾取名。”
    还未等刘备开口。忽听身后有人言道:“何不叫赤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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