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地面数丈之下。
    纵横交错的甬道,仿佛放大许多倍的东凌矿井。空气闷热。各色人等,穿行其间,皆赤膊上阵。
    通道,以经纬之数命名。
    《周礼·考工记·匠人》:“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南北之道为经,东西之道为纬。”
    再辅以东、西、南、北,指向清楚明了。
    如:“西交经三纬四”。便是指“城西,经三甬道与纬四甬道的交叉口”。
    熟练之后,便又简称为:“西交三四”。
    再苏越看来。广宗城下埋设的机关大阵,与沙丘平台大有差异。广宗机关大阵,先在最底层,掘出纵横交错的经纬甬道,再如矿井般,铺设坑木支撑。坑木,乃是指矿井中用做支柱的大木料。如此,一条坚固的地下甬道,便挖掘完毕。后铺设轨路,运送机关诸器。如矿井运送矿石一般无二。
    待经纬甬道掘成。再沿经纬甬道顶部,间隔着向上挖掘。若把笔直的甬道,比作一根长长的竹笛,而沿甬道间隔着向上挖掘,就如同为竹笛开孔。若将此视作矿洞,向上挖掘的竖井,便是通风气孔。
    机关大阵,源自生活而高于生活。一切原理,非凭空臆想,皆有迹可循。
    一个个直通地面的孔径,则是安装各式机关器的“机关方格”。又称“机关宫格”或“九宫格”。
    汉徐岳《术数记遗》:“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北周甄鸾注曰:“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具体排列为:
    四九二
    三五七
    八一六
    “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并赋予一至九数的五行及方位。如:一、六为水,七、二为火,九、四为金,三、八为木,五为土。
    “九宫”之法,用之多端。时下有“九宫占”、“九宫术”、“九宫算”、“九宫八风”、“太一下行九宫”、“太一坛”等,之于占、术、算、医、纬、建,等多方面的实用。
    换句话说。广宗城下,无论机关器的数量,还是机关阵的规模,都远远小于苏越的预估。
    只需一声令下,机关器便可由轨道车,沿纵横的经纬轨路,运送到指定位置。再依令,将机关器卡入九宫格,升上地面。如此鬼使神差,自能震慑敌军。
    不同机关器,各有不同尺寸。箭楼需满格,也就是九宫格。豆兵需六格。而尸兵,只需一格。
    在经纬甬道之上,当有二层机构。
    苏越自领人潜入,便一直在甬道内穿行忙碌。至于宫格之上暗藏的二层机构,究竟如何,一直未能窥探究竟。
    料想。二层机构,当与沙丘平台类似。唯一区别,只因广宗城下,五里之内,面积太广。虽能完成挖掘,却无法打造如此之多的机关器。于是,贼人便灵活运用,只需数台机关器,随车转运,在纵横的经纬轨道之间,四向移动。在宫格之内,自由升降。便足以震慑汉军。
    若把经纬甬道称为“底层机关”。置于甬道之上的二层机关,便是“顶层机关”。
    为何苏越如此笃定。乃因大贤良师所乘的那辆“自走机关车”。必然暗藏机关与地下机构相连。否则如何能在地面自由行走。
    说白了,不过与提线木偶类似。将本该明白示人的提线,统统暗藏地下罢了。
    之所以苏越与蓟国巧匠,未被黄巾贼人识破,乃因彼此皆为墨家门徒。暗语亦出自墨门。苏越自当心领神会,如鱼得水。
    先时,苏越等人被编入运输队列,称“南城水一”。往来运送机关诸器。后见他通晓机关造诣,便升为维修队列,称“北城金九”。与周围墨门同僚交谈得知,还有“东城七火”、“西城三木”、“中城五土”,诸如此类。分工明确,各行其是。直令人,叹为观止。
    苏越多日未归。除去只见冰山一角,未能窥破天机。醉心机关技艺亦是主因。
    “苏(墨)者?”这日,苏越正领人修复一座机关箭楼时,忽听人唤。
    附身下看,正是相熟工匠。“何事唤我?”
    “中城枢机,急需人手。且随我入城吧。”工匠仰头笑道。
    “稍待。”苏越心中一喜,却面色如常。
    这便领匠人下楼,同乘轨道车,前往广宗城内。轨道车由骡马拖拽。遇岔道,则经由转向盘转向。一切皆仿制蓟国。
    “中枢何事?”苏越问道。
    “斥候来报,汉军重掘沟渠,欲再水淹广宗。却不知大贤良师早有预料。只需水到,机关大阵便可全盘而动。为防万一,故令我等前往中枢检修查看。大水来时,切勿有失。”
    “原来如此……”闻此言,苏越心中一沉。莫非,城外东西南北,经纬宫格,只是高山一隅。终极机关杀阵,需遇水而驱?
    心念如此,这便试言道:“可惜了城外机关。”
    陪同墨者笑道:“城外机关,不过牛刀小试。掘经纬甬道,本只为引水入城。后才建起城外机关。先前汉军水淹广宗,大贤良师早已料到。故在城中设此水驱杀阵,乃连环计也。”
    经纬甬道,竟为引水!
    苏越心事重重:“却不知此战,胜算几何。”
    此语亦说中同行墨者心事。这便一声长叹:“明隐之争,在此一举。我等,拭目以待吧。”
    莫非……
    黄巾机关术,还牵扯到墨门内部纷争不成!
    苏越一时心乱如麻。
    若当真如此,需早做计较。
    如前所说,墨家出自诸子百家。墨子死后,墨家分成三支,称为‘墨家三派’。有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后先秦一统,两汉延续。墨家三派渐融合成二支。一明一隐。一个高居朝堂,一个散布江湖。明者出仕,称‘仕墨’。隐者醉心匠造,称‘匠墨’。如张衡、杜诗者,皆是‘仕墨’。如夏老,苏伯皆是隐宗‘匠墨’。无论明门还是隐宗,墨者、墨辩、墨侠皆有。
    本以为各自相安。岂料墨门二宗,竟假黄巾之乱,一争高下。
    现在想来。
    贼人在邺城设下机关大阵,引蓟国‘匠墨’入局。起因,便是墨门之争了。
    是了。邺城机关大阵被破。龙首枢机内墨者师徒,坦然赴死。便是以命相搏。
    然而,‘仕墨’为何投身太平道……
    偷天换日。改朝换代。
    苏越浑身一凛。
    事关隐宗生死存亡,却不知远在蓟国的祖父等人,是否已,全然知晓。
    啪嗒。
    一滴冷汗,自鼻尖重重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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