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敌我双方,不知何故时。
    忽听一声巨响。便有人从三楼破壁而出,飞坠城内。碰挂树梢,重重坠落。
    正是黑山渠帅张燕。
    “啊啊啊——”张燕披头散发,宛如厉鬼。不等城内贼兵赶来搀扶,这便胡乱爬起。抢过一匹战驹,拍马便走。忽觉后心刺痛。浑身骤紧,唯有闭目等死。
    “吾命休矣!”
    不料立于三楼破洞处的黄忠,蓄势不发。目送张燕穿城而过,自西门逃走。这才将手中断弓丢弃一旁。
    二石战弓,终归是承受不住王傅神力,最后一击时弓臂崩折。张燕侥幸逃过一劫。
    主帅弃城而逃,贼兵更是一哄而散。自西门蜂拥而出,四散逃窜。
    游弋在周围的安次突骑,北地游击,宛如狼群嗅血,纵马追上。一路箭发如雨,贼兵惨叫毙命。许多慌不择路,跳下冰面,想逃向对岸。不料冰面薄脆,无从立人。贼人披甲落水,扑腾数次,皆沉入水底。葬身鱼腹。
    “我等愿降!”眼看追兵迫近,便有宿贼弃刀跪地。
    一语惊醒梦中人。
    黑山贼人,纷纷跪地乞降。
    “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于阵中高举千里镜的顾雍,亦不禁面露笑容:“传令青州兵搜剿降敌,就地扎营。”
    “喏!”
    杨氏县一众官吏,遂被入城汉军救出。此时方知,乃蓟国王傅驰援解围。亲眼所见数万贼兵如鸟兽散,方信“日复三国”,名不虚传。
    “阿父。”浑身披血的黄叙,与身染敌血亦不逞多让的张郃,并肩登楼。
    “子义何在?”黄忠问道。
    “四哥领麾下飞翼,已去追缴残敌。”黄叙答道。
    黄忠这便叮嘱道:“在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以后不可再唤‘阿父’。”
    “喏。”黄叙肃容行礼。
    环视宛如地狱杀场般,伏尸遍地的残破楼宇,张郃不由暗自咋舌。王傅镇国十载,虽不常战,却所向披靡。话说王傅三十有余,正值盛年。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凤毛麟角。
    “寻一宿贼上来辨认尸骸,枭首装匣。”黄忠拍了拍张郃肩膀,这便走下楼去。
    “喏。”张郃急忙抱拳。
    与此同时,洨水沿岸。
    嗖嗖嗖——
    弩声呼啸。
    沿河岸逃窜的贼众,颈间一痛,浑身劲力尽失。两眼一黑,喷血倒地。血箭纵横交错。贼人宛如一条绳上的蚂蚱,成串扑倒。
    曲臂黄肩弩连穿数人的场面,着实可怖。
    一弩激发,反手插入弩套内自动绞盘上弦。待满弦,曲臂黄肩又自行弹出,与齿轮脱离,虚插在弩套内。随取随用。此时,齿轮空转,马匹无需另耗体力。此乃将作馆最新改进。
    八百飞翼卫所过。伏尸遍地,血流成河。热血注入,薄冰竟开始融化。
    一路驱赶,见身后贼兵纷纷惨死。自觉无望,有宿贼奔走中,竟自刎而亡。
    近岸处的一株老槐树。
    战马力竭倒毙。滚落树下的张燕,双头抱头,浑身抖如筛糠。弓弦呼啸,血线交织。同伴临死前凄惨的悲鸣,响彻耳畔。
    马蹄由远及近,张燕如坠冰窟。
    “大…哥……”惊闻耳边轻唤,张燕一蹦而起。
    “大…哥……”脖颈被飞虻洞穿,正汩汩冒着热血的宿贼,正是自幼追随他的同乡少年。
    张燕一时泪如雨下。
    “大……哥……”宿贼试着张了张嘴,表情渐渐凝固。
    目睹伙伴惨死。张燕无助的抱成一团。不觉竟咬破下唇,乃至满嘴流血。
    恐惧。击垮心志的无比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笼罩全身。虽死里逃生,然面对如神一般的蓟国王傅,“剽捍捷速过人”,号称飞燕的张燕,彻底崩溃了。
    不知过了多久。蹄声与惨叫,皆不可闻。面前河水猩红如血,腥味刺鼻。
    张燕试着起身。举目四顾,正与一人四目相对。心头一颤,正欲闭目等死。
    不料那人已先行出声:“渠帅。”
    张燕试着睁眼看去,正是侥幸逃生的于毒。
    “于别帅。”张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上前相见。
    “该当如何。”张燕急问。
    “为今之计,当远走朝歌。先前,我已命人在鹿场山苍岩谷中,立起营地。太行八径,军都、蒲阴、飞狐、井陉,此四径,已不可守也。”于毒言道。
    “北太行四陉,近蓟国。断不可久持。然各部败兵皆奔走井陉,又该如何。”所谓抱团群暖。张燕与于毒,可谓难兄难弟。
    “今见王傅黄忠,方知蓟国之强,无可与敌。此来,必有万全之策。且除去王傅所部,蓟国六校皆不见踪迹。想必,此时北太行各处山寨,皆已失守。蓟国惯掠人家小……”于毒想着营中堆积如山的粮秣铜钱,还有美人如玉。一阵剜心之痛。然与性命相比,金银美色,终归是身外之物。当弃则弃!
    “也罢。沿途收拢残兵,南下朝歌。”张燕当机立断。
    “喏!”
    忽听蹄响,二人如惊弓之鸟,相伴窜逃不提。
    晋《述记征》载: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百岭,连亘十二州之界。有八陉: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在县西十一里;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第四滏口陉,对邺西;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一名望都关;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北四陉与蓟国邻近。正如于毒所说,蓟王惯抄人家小。此时,蓟国四校已攻入太行山谷,尽掠黑山老弱辎重。又将山寨付之一炬。
    杨氏县,东门城头。
    坐视青州兵,一路吆五喝六,押解黑山降兵入牢营。黄忠微微一笑。
    青州兵亦出黄巾。本与黑山同源。然投效蓟国后,转眼便自觉高出一头。对曾经贼伴,不假辞色。更打心底鄙视。
    此种心理上的乾坤倒转,阵营剧变,可称之为“人性使然”。
    抛开族类不谈。为在新主面前,站稳脚跟。势必要以旧友之血,洗清往日瓜葛。与“旧我”一刀两断。此举,亦称投名状。
    所以,青州兵对黑山贼,只有发自肺腑的憎恨,全无一丝怜悯可言。
    “禀将军,楼内尸身皆已辨认。大小头目三十九人,皆有名号。乃出黑山贼酋。”黄叙来报:“此战大捷。”
    黄忠笑道:“枭首装匣,待子义回营,再细算功劳。”
    “喏。”
    右丞贾诩还心忧王傅久疏战阵,恐轻敌冒进。岂料张燕初登大位,一心扬名服众。不甘心不战而逃,据城而守,又将黑山头目尽数聚拢身侧。为其摇旗呐喊。
    被勇冠三军的王傅,先登屠灭。除去在城头指挥战斗的于毒等人,侥幸逃脱。余下贼酋,皆死于黄忠无双刀箭之下。
    王傅出师大捷,一人杀群寇。成为天下美谭。
    所谓“有物浑成”。
    右丞端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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