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儿已熟睡,王上可愿怀抱一观。”何后又道。
    “臣,遵命。”
    何后遂将怀中麟儿,交由心腹宫妃,转抱蓟王。
    刘备子嗣众多。居国时,稍有空闲,便入东宫探视。是不是亲生,入手可辨。麟儿眉眼间的一抹清秀,出自太妃,断不会错。并非五官相仿,而是那份与生俱来,无法假装的神似。隐约间的恍然看见,便是所谓“血缘”。
    目视刘备怀抱麟儿,何后的眼中,忽泛起淡淡清波。又飞快隐去。
    片刻后,刘备将麟儿轻轻交还。
    纳麟儿入怀,何太后言道:“王上大喜在即。奈何家兄新丧,妾理应避嫌。”
    “太后节哀。”刘备答曰:“臣之事小,无需挂怀。”
    “然礼不可废。”何后取美玉相赠:“随身之物,聊表心意。”
    宫妃捧盘身前。
    刘备举目一看,不由一愣。盘中正是金水小市时,太后欲“典之救急”,却被刘备千万赎回的温宫玉(注1)。只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见刘备轻轻取来,握在掌中。太后呼吸急促,久久未息。
    刘备再拜:“谢太后赐予。”
    待平复心情,何后方才言道:“捧珠之恩,怀瑾(胎)相报。妾,并未食言。”
    “怀瑾”一词,出自《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之句。本意指怀藏美玉,手握美玉。比喻拥有纯洁无瑕之品德。被何后借用此处,暗指十月怀胎。
    “太后博闻广记。臣,心领之。”刘备如何能不领会。
    “恕妾不能久坐,改日再请王上赴宴。”何后剖腹产子,又遇宫廷兵乱。心神两伤,难以久持。
    “臣,告退。”刘备拜别。
    何后目送刘备出殿,心腹宫妃这才徐徐钩落珠帘。
    车驾出园,旁行流香渠时,刘备特意掀帘一观。水中望舒荷,绿意盎然。无丝毫衰败之貌。先帝故后,刘备亦曾入园,荷叶绝无眼前盛茂。话说,为此次下凡,西王母派,确是下足血本。
    “何人拦路!”忽闻史涣喝问。
    “西王母座下,阿玉,求见蓟王。”声音轻如飞絮,却字字入耳。
    “可是上元夫人。”刘备推窗言道。
    “正是。”
    “禁中之地,不宜久留。夫人可愿随我入函园相见。”刘备又道。
    “遵命。”上元夫人登副车,随车驾出城,入函园。直升三足踆乌号船宫,与刘备爵室相见。
    “妾,拜见王上。”素纱遮面,不见仙颜。
    “夫人免礼。”刘备含笑示意:“请坐。”
    “谢王上。”瞥了眼蓟王身侧女仙,上元夫人翩然落座。
    “此乃麻姑。”刘备为上元夫人引荐左右女仙:“此乃旋波,提谟。”
    “久闻大名。”上元夫人起身行礼。
    “不敢。”三女回礼。麻姑仙派,成名已久。玄天二女更出身上古仙门。先前,西河少女奉命潜入蓟王宫,便是被玄天二女擒获。三女自入船宫,寸步不离,陪侍蓟王左右。未有疏忽。
    “夫人所为何事。”刘备开门见山。
    “先前,王母遣西河少女,冒昧登门。失礼之处,王上海涵。”上元夫人取一玉匣:“进献瑶池仙丹一丸,为王上新婚贺。”
    “谢王母赐药。”刘备示意麻姑仙接下。
    “妾此来,还有一事,当面求教。”上元夫人又道。
    “但说无妨。”刘备欣然点头。
    “白马寺佛门弟子,王上以为如何。”上元夫人问道。
    “潜心修道,与世无争。”刘备答曰。
    “王上中西域而立幕府。当知西域诸国,多已信佛。”上元夫人又道。
    “确是如此。”佛教兴起,无可阻挡。
    “王上当知。今,大争之世已现。佛门若不相争,焉能鸠占鹊巢。令西域诸国,改弦更张,笃信西佛。此乃,不争而争也。”
    “有理。”刘备轻轻颔首。从辩证的角度而言,佛教能迅速一统西域,背后必有人在大力推广。
    “西域番邦,化外胡人,不提也罢。然若趁天下板荡,乱入中夏。毒害万千大汉子民,恐非社稷之福。”上元夫人道破心忧。
    “佛门与仙门,有何不同。”刘备所问,不出意外。
    上元夫人有备而来:“无君无父,无尊无卑,无长无幼。妄言生前身后之事,裹挟入不死不休之环。邪说谬语,大略如此。”
    “可是前世来生。”刘备一语道破。
    “王上明见。”上元夫人再拜。
    “夫人可知,佛门因何强盛。”刘备又问。
    “妾,实不知也。”
    “华夏仙门,应运而生,据天时地利与人和。天师道乃集大成者。试问黄巾逆乱,天下板荡,万民饥流。谁之过也。”刘备追问。
    “天理昭彰,非道之过也。”上元夫人答曰。
    “太平道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号,蛊惑天下信徒,揭竿而反。兵败身死,教毁道灭,是否正应苍天有眼?”
    “妾,不敢妄言天命。”上元夫人避而不答。
    “试想。若夫人如孤这般,为一国之君。更愿治下千万子民,笃信佛门还是笃信黄巾?”刘备追问。
    “王上之意,妾已尽知。”上元夫人目露悲切。仙门以传道结社,妖言惑众,谋夺江山,觊觎皇权。此乃君王心头大忌。
    “仙佛之争,孤,听之任之。不偏不倚。”刘备言尽于此:“夫人且回吧。”
    “妾,告退。”上元夫人失望而回。
    目送上元夫人离去,麻姑仙轻声言道:“西王母昆仑墉宫,乃中夏仙门藩屏。若佛门东进,西王母首当其冲。”
    “为夫所见,王母墉宫,或非毁于佛门。”刘备言道。
    “夫君何出此言?”麻姑仙疑问。
    “正如上元夫人所言,佛门不争而争,岂会打上门去。”刘备意味深长。佛门受戒“不谤国主,不作国贼”,顿悟“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古往今来,并无假佛之名,扯旗造反之先例。
    精神垄断,弊大于利。正如蓟王海纳百川,包罗万种。一家独大,肆意妄为。故弄玄虚,妖言惑众,一言不合便扯旗造反。便是明主,亦断难容忍。为除尽邪魅,蓟王不惜夷人三族。足见一斑。
    “事关生死存亡。西王母派,断不会善罢甘休。夫君当谨慎以待。”旋波女仙,柔声言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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