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既然不愿多说,儿臣理应不当问,可封德彝大小也算是本朝的中书令,朝堂宰辅之一,堂堂宰相死于家中,未免太过蹊跷……”李世民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狡兔死,走狗烹!
    死去的封德彝已经对李世民来说没有了丝毫益处,他亦不是潜邸功臣,只是因在武德朝深厚的人望,所以才暂居中书令和兼领刑部尚书。
    李世民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让他心安的解释。
    至于世家大族,天下士子,他们再沸议扬扬,心有怨愤……
    还能敢直接造反?他可不是杨广那个志大才疏的皇帝!
    “蹊跷?有什么蹊跷的,封德彝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六十岁了,魏征和那几个大臣可是看见是他亲自吐血昏厥,跌下台阶的,和贫道有什么事?”李渊解释道。
    在旁边的长孙无垢揉了揉脑门,再不劝这对父子,可能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微薄亲情,就再次消散,“陛下,此事就不要过多询问了,公公他又不是有意的,是封相公自己命薄,没有能熬过这个寒冬……”
    “算了,算了,儿臣给父皇你赔个不是。”
    李世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先前他同意三司会审也是想要试探太上皇到底还有没有隐藏的势力,崔敦礼的事要不是王君廓早点发现,一旦庐江王李瑷起事,大唐又要重启战端。
    他的目的达到了,太上皇有如山林中的一匹老弱病虎,利爪锐齿皆已经剥落,只剩下高大嶙峋的身体恐吓行人。
    同时他从此之后也能对李渊感到放心,可这部意味着黑锅就要他背,士大夫的指点将会落在他的身上!
    纵使封德彝德行亏欠,但不意味着皇家就可以辱没士大夫,自东汉开始,朝堂就是世家与皇帝把持。
    这点,就连素来对士大夫优容的宋朝,也难以相比,毕竟世家握住的是大唐这棵大树的根脉。
    根脉亡,大唐亦将亡之。后来的神龙年间,武则天削弱关陇世家后,军权丧于胡人手中,才有安禄山、史思明的安史之乱。
    “对了,父皇,今后可不要再给人看病了,万一再医死人……儿臣纵然扛下,也心有愧疚啊!”李世民语重心长,缓缓说道。
    “什么医死人?”长孙无垢稍微一愣,她最近几天忙着采集扁食材料,可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而且后宫素来不可干政也是她提倡的,因此倒也不知道太上皇乱开药给封德彝。
    “公公的医术高不高明,臣妾先前不知晓,可医好恪儿后,臣妾到对此深信不疑……”长孙无垢质疑道。
    说罢,她就感到有些后悔,不管太上皇的医术是否精通,也不应当在众人面前讨论。
    老太监王振上前解释,委婉言明封德彝之死与太上皇开的药有几分相关,那名深信不疑的管家也被封家主妇当天打的半死,扔在乱葬岗让野狗撕咬吞了。
    管家是贱籍,死活不死活。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封府这等显宦人家?
    所以长孙无垢和临近的几名皇子,也就见怪不怪,李承乾更是压了口扁食,边嚼咽道:“皇爷爷地位多么尊贵,父皇哪有怨责家人,而怜悯外人的道理?”
    李世民听后先是非常气愤,这话也能随便说,但是生气过后也是顿感欣慰,摇摇头笑道:“某与你皇爷爷开玩笑呢,承乾不必惊异。”
    他顿了顿,略微一犹豫,但随即狠下心说道:“王振,宣某旨意:封伦老儿欺上瞒下,对太上皇不尊,乡愿挟私,罪大恶极……女眷发配教坊司,全家发配琼州……
    赐其谥号为谬!”
    名与实爽曰缪,意思是名声和他真实的德行不匹配,用于封德彝身上却最是匹配。
    历史上用此谥号的人少之又少,除非皇帝非常厌恶,宋朝的秦桧死后,宋高宗就赐此谥号……
    太上皇不知道的是,在原来的那个时空,封德彝也是死于贞观元年,在尚书省政事堂突然发病,李世民亲自用御撵将他送回家。
    死后也是极尽臣子殊荣,太宗辍朝三日,被追封为司空,赐谥号为明。
    但是在贞观十七年,御史唐临弹劾封德彝生前的奸诈之事,在太子建成和秦王府之间相互压筹,生生噎了口屎的李世民厌恶封德彝名实相悖,改谥号为谬!
    这一切,只是提前了十七年,封德彝的死,也提前了几个月……
    ……
    冬至节过后,天刚蒙蒙亮,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因大雪封路,停滞在高陵驿站的尉迟敬德终于回到了长安。
    可是当他看到封府上下七十三人,手背木枷,身穿单薄的薄衣,旁边还有五名狱卒看守。
    最前边的是四十多岁的封家主妇,太原王氏的嫡女,以往看到的如墨长发已经变得斑白,操与琴瑟的葱白指尖,也已经有了冻疮……
    尉迟敬德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询问道:“封老妇人,敢问长安到底发生了何等变故,封相公人呢?你们又是为何惨遭牢狱之灾?”
    尉迟敬德没有发现,以往他与封府“通家之好”时,称呼封家主妇为封夫人,现在却不自觉的加上了一个老字。
    十日不入长安城,山河之变何其多!
    看守的五名狱卒看到尉迟敬德身穿华贵的皮裘,内里套着软甲,便知他非富即贵,也不敢阻拦。
    只是封老妇人张开嘴巴,努努的说了几句,但是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矮胖的一个狱卒嘲讽般的看了一眼,说道:“她已经被割了舌头,什么话也不会说了,这位将军,下吏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
    尉迟敬德瞬间单手举起矮胖狱卒衣领,开口骂道:“封相德高望重,怎能如此对待封府上下……”
    为首的狱卒伍长见状小跑过来,喘息道:“还请将军不要与我等小人置气,我等也是奉命办事,不仅这个老妇,就连封府上下也被陛下下了圣旨,绞十指,割口舌……封相公也早在府中病逝……”
    尉迟敬德顿时怒发冲冠,一越上马,从腰间抽出马鞭,一溜子打在马屁股身上,骏马嘶鸣不已,他悲泣道:“陛下何其糊涂,封相公志诚君子,何以遭此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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