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永夜港。
    “将士们!南唐狗贼和我国交兵数载,如今己是青黄不接,传朕旨谕,即日起,杀宫女为食!”
    临时搭建在海边的祭台上,大风呼啸而过,把那面黑旗吹的盘旋飘荡。
    那位身着龙袍的君王,此时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扬着马鞭对他的臣民下达圣旨。
    南汉中宗乾和十年,公元952年十月下旬,南汉与南唐交兵,战事惨烈。
    当年黄巢起义,虽以失败告终,却彻底瓦解了大唐王朝的统治,此后藩镇割据,四方战事频仍,狼烟遍燃沃土。梁灭唐之后,北方中原腹地依次有梁、唐、晋、汉、周五个政权交替,而南方先后有前蜀、后蜀、南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北汉十个政权并立,史称五代十国。
    这是最乱的时代,贫苦百姓饱经饥荒、战乱,在死亡线上艰难挣扎。
    南汉皇帝刘晟,在军粮耗尽,战马杀光之后,竟然下令杀女子为食!
    “遵旨。”
    全军将士在他们的皇帝面前跪了下来。他们面黄肌瘦,饿的两眼昏花。以前国内闹饥荒之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连草根,树皮都吃过,有的甚至还易子相食,是以听到皇帝这道圣旨之后,他们的内心并没有翻起多大波澜。
    这位荒淫无道的昏君,一生之罪孽,可谓罄竹难书。他以残害女子为乐,他把国中有姿色的女子和在征伐之中掠夺来的别国佳丽充作后宫,戏称她们为两脚羊。这些可怜的女孩儿,像花骨儿一样柔弱,命运更似那风中的飘絮。她们不但要为昏君献出童贞,还要随时被他以各种别出心裁的刑罚残忍处死,甚至有时他杀人的理由仅仅是:“朕好几天没杀人了,想让宝剑沾点血。”
    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供他一人之淫乐。在这背后,是无数贫苦百姓的泣血哀号。
    大军徐徐开动,皇帝刘晟亲率御林军赶赴前线,而押粮兵为了减少人力,则行漕运。
    南汉的船队旌旗蔽空,轴轳十里。若是外人从远处观之,还道这粮船甚是丰足。岂不知,这里整整有九千五百名宫女,即将丧生在昏君的屠刀之下。她们被绳索绑在内舱,嘴里也堵上了布。她们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可是她们却无法摆脱这命运的魔咒。她们只能用无声的哭泣,来缓解来自心底的惊恐。
    是夜,大雾弥漫,寒烟漠漠,船入海中,不辨南北。船队本来应该朝东驶去,哪知行了大半夜,却驶向了南边。此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朦胧雾气仍未散去,押粮官吴金东一脚踢翻坐椅,仰天大骂道:“这个鬼天气呀,真是害死老子了!若然失期,老子阖门死矣!来人,把柴兴给老子叫来!”
    传令兵打开甲板,绰了快艇,如离弦之箭一般驶向最西边的粮船。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西船上的人,正在暗中酝酿着一场政变。
    “柴大哥,怎么办啊!咱们的船队走错了方向,照这么看,是注定无法在指定期限内运到了。昏君责怪下来,大伙全是死罪!”说这话的人名叫王刚,是南汉军中的一位分队长。他长的黑黑瘦瘦的,两眼无神,脸上写满了对渺茫前途的担忧,一看就是常年忍饥挨饿的主。
    他这一开口,其它人也坐不住了,另一位分队长李大奎骂道:“这个挨千刀的昏君,真是不给人活路啊,他这期限逼的太紧,即使咱们一刻不休,日夜倒班,都不一定能按时送达,这回咱们是死定了!”
    这俩人年龄比那位柴大哥小,遇事自然先想着征求他的意见,而另一位满脸络缌胡子,约莫有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壮汉,竟然也虚心向他求教:“柴兄弟,现在大伙是一个船上的蚂蚱,眼看死期己近,你得给大伙拿个主意啊!”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盯向了那位少年将军。此人神情刚毅,面貌俊朗,虽然只有二十五岁,脸上却写满了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沧桑。
    “咱们现在的处境,是死中求生。”柴兴的目光扫过众人,又补充了一句:“众位兄弟若肯听我指挥,柴某敢对天起誓,定能保众位兄弟周全。”
    资历最老的络缌胡子听了这话,哪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毫不迟疑,快步拨刀上前,对众人道:“任人宰割,自是非死不可,跟着柴兄弟造反,说不定还能争一条活路!弟兄们,反了!有敢不听柴兄弟命令的,先吃我张老棍一刀!”
    正说话间,一名小校慌慌张张的快步跑来,结结巴巴的说:“柴……柴将军,吴将军派人传令,让你过去。”
    “你告诉传令兵,我马上到。”柴兴面色如常。
    传令兵走后,柴兴拉住张老棍,低声吩咐道:“速把花前辈和小姐请到这儿来。”
    张老棍领诺,很快便带着一老一少来到柴兴面前。
    老者名唤花离,须发皆白,步履却极是稳健,两手长满老茧。老者身旁的姑娘名唤花清霜,是他的徒弟。此刻她是男子打扮,用军盔遮了半张脸。她今年只有十七岁,处在这个本应是涉世未深的年纪,在外人看来,这姑娘却像已然经历了整个人生一样沉稳,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是那么平静。
    “柴将军,好大一场功德!”花离拱了拱手,眼中尽是赞许的神色。柴兴趁着大雾天把船队驶离航向,救下这群宫女,他这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令老者敬佩不己。
    柴兴赧颜道:“前辈过誉了。当年若无你们墨门中人相助,我早就死了,你们才是真正的救世者。我这点功德,比起你们,可差远了。”
    花离问道:“将军,你当真不后悔?”
    柴兴按了按剑柄,正色道:“不悔!反正让我奉昏君之命,害死这么多无辜女子,我下不了手!”
    老少二人再次对他投去赞许的神色。
    柴兴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那吴金东武艺高强,是南汉第一勇士,待会我刺杀此人,请前辈和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二人没有说话,而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花离拿起军盔,盖住满头白发。
    柴兴坐在船头,指挥着身边的十九艘邻船划向吴将军的主船,在此之前,吴将军已经分拨出好几位传令兵,把几位副将的船全都聚集到了一起,他要和大家商量如何善后。
    众船驶近主船,架上船板,柴兴和其它几位副将各自带着两名亲信上船,却待行参见之礼,吴金东非常烦躁的挥手制止了他们:“船己失期,我等死罪难逃,我思得一计,或可奏效。”
    说完,他满怀期待的看着众人,想从他的下属眼中,看到崇拜二字。
    然而,他失望了。
    这几位副将的反应平淡之极。看来他们都知道这位莽夫想不出什么高招,所以他们连冷哼一声这样的回应都没有。
    冷场了。
    于是吴金东强装笑脸,说出了自己的高见:“眼下只有太子可以救咱们,咱们把这些宫女的头砍下来,放在盘子里,送给太子……”
    五代十国,出过数不清的昏君暴君,刘晟是所有人渣之中的佼佼者,太子刘鋹比起老爹更是不遑多让。他平时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把美女的头砍下来放在盘子里供大家观赏,说他是畜生,都是在侮辱畜生。
    “放狗屁。”柴兴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你……你说什么?”吴金东见一向谦逊的柴兴竟敢当众辱骂自己,不禁大怒道。
    柴兴面无表情:“我说你放狗屁。”
    吴金东大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杀几千个下贱女子,就可以取悦太子,有何不妥?柴兴!你以下犯上,却不是失了计较?”
    “女子便又如何?女子便不是爹娘养的?敢问将军的娘亲,是不是女子?”柴兴一字一顿,词锋冰冷。
    吴金东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得把皇帝搬出来压人:“这是皇上的圣旨!你难道敢置疑皇上吗?”
    “昏君早就该死。”柴兴拨剑出鞘:“吴将军,放了那些无辜的女子,积点阴德吧。”
    “混帐!你敢造反吗?”作为皇帝的亲外甥,吴金东听了这话,立即暴喝道:“来人,给我斩了此贼……”
    他和四名亲兵急速上前,想要砍杀柴兴,花离手起镖落,四只钢镖全部精准打进四名亲兵的前额,那四人扑腾几下,倒在地上,声息全无。
    就在此时,吴金东的小腹被长剑刺穿,挥剑的人,正是柴兴。
    吴金东是使双刀的高手,武艺远胜柴兴,只是他的两只手腕上各中了一枚金针,力道尽被卸下,这才毙命于柴兴的剑底。
    柴兴收剑行礼:“多谢姑娘。”
    “将军客气了。”花清霜拈着剩余的金针还了一礼。她的声音清脆娇柔,似清泉鸣涧,又似黄莺出谷。
    吴金东的尸身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伤口不停的流出血渍。
    “将士们,昏君不仁,失期必斩,你们有何打算?”柴兴回顾众人,问道。
    众将互相环顾,然后下拜道:“事己至此,愿听柴将军调遣!”
    柴兴一一扶起众人,副将王从义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柴兄弟宅心仁厚,不忍心残害宫女,老哥哥敬佩之至,可是这九千多张嘴,得糟蹋多少粮食啊。”
    柴兴指着花离,对众人道:“我们往西南方走,这位前辈与那海上王国的国君相识,她会安置这些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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