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二月,气温骤降,似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飘落,在应山一带再次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好消息是,抢在这次寒潮来临前,赵虞、徐奋几人就已经在伙房里备足了一定的柴火,支撑到过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为暂时不需要出寨砍柴了,赵虞几人也难得闲了下来,再加上朱旺对他们越来越宽松,哪怕他们睡到正午前也没什么大事,只要别误了寨里的午饭就行——倘若寨里那群山贼因为没饭吃而闹腾起来,那可就连朱旺都护不住。
    但只要不犯错、不偷懒,寨里那群山贼基本上不会理睬伙房这边。
    十一月二十八日……大概。
    天蒙蒙亮时,赵虞便独自起身,在屋外的雪地上扎马步。
    那是张季、马成当初教他的,是用来锻炼下肢平衡的。
    最初练的时候,赵虞还在乡侯府里,身前有张季、马成两名老师教授,从旁有忠仆曹安替他擦汗,累了还有静女帮他捏肩捏脚,可即便是在那样的条件,赵虞依旧没什么心思在锻炼武艺上。
    但今时今日,他却发自内心地想要锻炼自己的体魄与武艺。
    扎马步,堪称是习武的第一道门槛,会将人劝退的门槛,意志不坚定的人,往往在这边就坚持不下来了,因为确实很苦,很枯燥。
    而对于赵虞来说,他更欠缺的,则是动力,或者说,是压力。
    要知道他是鲁阳赵氏出身,鲁阳赵氏在鲁阳、叶县一带本来就名声不小,再加上当时结交了刘緈、毛珏两位县令,又与宛城的王尚德将军处好了关系,又建立了鲁叶共济会,鲁阳赵氏在当地一带堪称绝无敌手,就连势力庞大的郑家,亦在赵氏的势力面前败退。
    在这种情况下,赵虞哪有心思辛苦习武?他鲁阳赵氏当时的势力,也足够确保他兄弟俩即便日后分了家业也都能过得很舒适,不至于让鲁阳乡侯与周氏再担心两个儿子。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赵虞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
    什么,静女?
    不,赵虞从未将静女视为他报仇之路上的助力,在他眼中,静女更多的作为他心灵上的寄托,使他不至于孤身一人,他从未指望过静女帮他手刃仇敌。
    他要凭自己一双手,替鲁阳乡侯与周氏,替他乡侯府上上下下二百余口报仇雪恨。
    在这份执意下,赵虞决定重拾张季与马成当初教他的那些。
    不可否认,扎马步的过程却是很辛苦、很枯燥,赵虞并不算坚韧的意志好几次想要退缩,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回想他乡侯府那一晚的噩梦,回想他父亲鲁阳乡侯胸腹中箭,回想他母亲周氏站在乡侯府的后门温柔地目送他们逃离,回想张纯、曹举、张季等府上的忠诚家仆与卫士牺牲自己保护他们离去,回想府上其他的无辜之人被梁城军的军卒无情杀害。
    每每想到这些,赵虞就感觉全身燥热,心底仿佛又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涌向四肢,使他得以咬牙支撑。
    “嘎……”
    伙房旁的土坯屋,门户猛地打开,静女惊慌失措地冲出屋外,直到看到赵虞站在雪地上扎马步,她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兄长……”
    “怎么了?”赵虞回头问道。
    只见静女将那扇屋门又关上,旋即走到赵虞身边,心有余悸地讲述原因。
    原来她又做噩梦了,再次梦到了她视为母亲一般的周氏,醒来后一摸身边空空如也,不见赵虞去处,惊得静女差点连魂都丢了,赶忙起身到屋外寻找。
    听罢静女的解释,赵虞笑着说道:“我见你睡地熟,就没惊动你。”
    静女使劲地摇了摇头,坚持道:“下次一定要告诉我,少……兄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在静女的坚持下,赵虞只好做出保证。
    见此,静女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的她才注意到赵虞正在扎马步,好奇问道:“兄长,你在练马步么?”
    “嗯。”赵虞点点头,也没有解释什么。
    但静女不笨,她立刻就猜到了原因,说道:“我跟兄长一起。”
    说着,她亦在赵虞身边扎起了马步。
    “静?”
    因为怕有人听到,赵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静女。
    他并不希望静女陪他在这受苦,但静女在这件事上却非常执着,赵虞连劝三声见静女不听,见左右无人,遂走到静女身边,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声问道:“不听话了?”
    “不是……”
    静女使劲摇摇头,旋即小声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跟少主一起,练好武艺,手刃仇敌……”
    看着静女那期盼恳求的模样,赵虞揉了揉他的头,无奈地谈了口气:“随你吧。”
    “嗯。”
    一晃眼,大半时辰过去了。
    徐奋打着哈欠推门从屋内走出来,旋即便看到赵虞与静女二人站在雪地上扎马步。
    “虎子,静子,你俩不睡觉干嘛呢?”
    不解的徐奋走上前来,瞧了几眼赵虞与静女的动作,惊讶问道:“你俩这是在……扎马步么?”
    赵虞知道徐奋懂些武艺,闻言笑着说道:“徐大哥给指点一下,看看我俩的站姿是否规范?”
    “呵。”徐奋笑了笑,问道:“怎么突然想习武了,你也想做一个山贼?”
    因为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赵虞对这个‘徐大哥’的人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听到这话,他沉声说道:“我兄弟二人的父母,被恶人所害,我们想习武,日后给爹娘报仇。”
    听到这沉重的话题,徐奋立刻就沉默了,拍了拍赵虞的肩膀作为安慰,旋即轻笑着说道:“我可是很严格的。”
    “正合我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奋手把手地做示范,纠正了赵虞与静女在马步站姿上的错误。
    虽然他口口声声表示自己很严厉,但说实话,赵虞与静女却体会不到,相反,赵虞觉得徐奋的教导就像兄长对弟弟的授业。
    “不是说很严格么?”他笑着问道。
    没想到徐奋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很严格了。……只不过你俩对自己也很严格,是故感觉不到罢了。”
    赵虞这才恍然大悟。
    临近中午时,邓柏、邓松兄弟与宁娘陆续起身,瞧见徐奋在屋外教授赵虞、静女二人习武,都很好奇地围了上来。
    邓柏、邓松兄弟二人早前就跟着徐奋一起习武,见赵虞、静女还处于扎马步的程度,一脸得意地在旁指手画脚,然后就被徐奋打发去寨里的猪圈与鸡窝喂食去了,唯有宁娘捧着脸,蹲在赵虞与静女身旁看着他俩。
    不多时,朱旺也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瞧见赵虞与静女正在徐奋的教导下习武,他哈哈笑道:“虎子,怎么着,你也打算学徐奋,当一名山贼?”
    赵虞用眼神示意徐奋莫要透露真相,笑着回应道:“是啊,大叔,日后我帮你抢些好酒来孝敬你,可好?”
    “哈哈哈。”朱旺哈哈大笑:“好好,那我就等着了。……对了,别忘了煮饭。”
    嘱咐完,他便提着一个铜壶,朝寨里堆放米粮、酒水的屋子走入,大概又准备去偷酒喝了。
    此后的一个月,赵虞与静女每日都在卯时前后起身,来到屋外习武。
    在没有赵虞主动请求的情况,徐奋每日跟他们一起起身,教导二人武艺。
    从扎马步,到借助腰部的力量发力,再到如何握住兵器,徐奋手把手地教会了赵虞与静女最基础的东西。
    后面这些,都是当初张季与马成没来及教导赵虞的。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徐奋的武艺就超过张季或者马成,他见过徐奋以柴火作为武器随意挥了一套招法,与张季、马成二人相比明显有不小的差距,但若放在这个贼窝,赵虞自认为徐奋已经足够做一个山贼了。
    此时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前一阵子朱旺被邓家兄弟激怒,一怒之下打伤了徐奋的头时,那朱旺会有所忌惮?其原因恐怕就在于朱旺知道徐奋的本事,怕是出手反抗。
    出于心中的好奇,赵虞问徐奋道:“徐大哥,其实你打得过朱旺吧?”
    徐奋看了一眼赵虞,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又怎么样呢?寨里有寨里的规矩。”
    他这意思,显然就是默认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赵虞与静女跟着徐奋习武的这段时间,亦有寨里的山贼瞧见。
    与一般想象的不同,这些山贼大多都不会当回事,只有一些闲着没事的,才会上前逗赵虞几人两句,老气横秋地告诉赵虞等人好好练习本事,等日后一起下山干买卖。
    每每说到这里时,其余的山贼便是一场哄笑,然后便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就像邓柏当初警告赵虞时所说的那样,寨里这帮山贼只要不是喝醉了酒,或者不是被激怒,他们通常还是不难相处的,至少不至于平白无故对赵虞、徐奋这帮小手下狠手,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寨里的自己人,弄伤、弄死了伙房的这群小子,谁替他们砍柴、煮饭、洗衣、喂猪?
    一来而去的,赵虞对这个贼寨的情况也愈发了解。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就已想开始自己收复整座营寨的计划了,但仔细考虑之后,他准备延后。
    因为他的岁数实在太显眼了,倘若他表现地过于惹眼,很难不让人联想鲁阳赵氏那位已惨遭横祸的‘二公子’,因此引来梁城军的追兵。
    因此,赵虞确定再潜伏一段日子,等鲁阳、叶县、昆阳一带彻底淡忘鲁阳赵氏,随后再开始他的计划。
    除此之外,有一个人让他有些在意。
    那就是这座营寨的二寨主,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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