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场大战当中,复汉军所发起的一系列凌厉攻势,几乎将朱一贵的内心给打出了阴影,他实在没想到,刚刚还获得大胜的明军,在复汉军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丢盔弃甲!落花流水!”
    朱一贵盯着黄殿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之前丢下军队逃跑的颜子京,正是他黄殿大力推荐上来的,还当上了福建一路的统帅,可是在复汉军的冲击下,颜子京都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甚至直接弃军而走,导致大败。
    黄殿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道:“王上,属下该死,颜子京是跟咱们一块起家的老兄弟,属下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怯.....”
    老兄弟.......
    朱一贵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杀气,当初确实是他黄殿和颜子京等人带着两百多个地痞过来,簇拥着他当上了王,可是自己也没有亏待他们,军中的高位都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也给了他们,可是这些人却依然不知足!
    他黄殿在台湾府,做了多少歹事?霸占了无数百姓的田地不说,更是大肆杀人。至于那颜子京也是如此一般,还霸占了许多百姓之妻女,这些人的存在早就让朱一贵深深不满了,只是前番还要对付杜家父子,这才一直忍让下来。
    可是如今在面对复汉军的攻势时,却表现得如此不济,这便让朱一贵再也忍耐不得,所幸他们的嫡系力量也基本上拼得差不多了......
    “总之,这次的乱子必须你们收拾好,复汉军那边,咱们既然打不过,那就和谈吧......不要再让孤失望了......”
    朱一贵深深望了一眼黄殿,脸上重新恢复了不悲不喜的神色,只是转过头看向南京的方向时,不再发一言了。
    福州有三十六奇,其中一处名曰华严岩,乃在山之阳,一石耸立,长可三丈许。据传唐嗣圣十八年时,曾有高僧持《华严经》于此念经,一夕雷雨大作,劈石为巨室,僧遂宴坐其间,遂名华严岩。
    只是在福州,华严岩侧的一处宗祠却更为大名鼎鼎,唤作施公祠,乃康熙亲自下令为施琅所建,祠前还有专门为施琅写下的祭词。
    然而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施公祠前,今日却涌来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其中许多人手里持着火枪,正是攻进了福州的复汉军,他们押着数百人站在施公祠前,气氛庄严肃穆,令人感觉到通体发寒。
    这些双手被缚住的人,都是施琅的孝子贤孙,大多说起汉军镶黄旗的子弟,剩下的也是福建绿营的官佐,也是大清在福建的核心力量,说起来也好笑,就在允祥带着人去南京谈判之时,福州却在炮火轰隆中被攻破,施家拼凑起来的一些绿营,根本无无力抵挡半分。
    在复汉军进城之时,这些施家的子弟们还带着城里的一些青壮族人反抗,甚至许多人都持着鸟枪站在了城头第一线,结果被复汉军攻进城以后,尽数抓了来。
    在复汉军攻克南方各省的时候,针对这些大汉奸的清算就根本没有停止过,而且宁渝专门下了严令,对于这些汉奸后代不必有任何的手下留情之处,特别是对于上了汉奸名录的那些人,更是要严加惩治。
    说起汉奸,施琅自然也算是头一号的了,康熙还专门在福州为他建立了施公祠,而施家的子弟也俱得高位,像之前死掉的施世骠便是福建水师提督,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是没有想到汉人的旗帜,重新在福州上竖起来了。
    施琅原本所生八子,其中像施世泽、施世纶、施世骝、施世骥、施世騋、施世骠以及施世骅等人都已经身故,而唯独承袭了靖海侯爵位的第八子施世范还活着,在福州城内被复汉军给当场活捉了。
    此时这位养尊处优的靖海侯施世范却批头散发地跪在了地上,周围都是他的子侄,上百人几乎一个不落地被抓了回来,还有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了施公祠的面前,看上去极为恐怖。
    “父亲啊.....世范不孝,没能守住这份家业,咱们施家完了啊!”
    施世范早就知道复汉军的相关政策,自然明白自己已经是无路可走,甚至是施家整整一门上下,都已经无路可走了。江南的曹家,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彻底化为飞灰,而福建的施家,恐怕也难逃这一下场。
    程铭带着宇治景等人大踏步走了过来,瞧见了跪在地上的施家子孙们,眉头不由得一挑,脸上浮现出几分浓浓的鄙夷感,这所谓的施家也不过如此。
    在复汉军和明军南北共进的情况下,满保早就带着人一路跑到了广东,可是他能跑,靖海侯一族是绝对不能跑的,甚至可以说这全福建的士绅都可以降楚或者降明,唯独他靖海侯一族谁都降不得!
    当年施琅归顺清廷后,悍然带着人攻台,平灭了最后的明郑政权,就已经注定了这条路没有了回头路,若是将来汉人复起,靖海侯一族就得拿命去还!这些东西刻在了施琅的血里,也刻在了施世纶、施世骠等人的骨子里,他们比清廷更为害怕!
    随着一声令下,复汉军士兵们松开了那些施家的子侄们,然后举起了手里的火枪,随后便扣动了扳机,一阵阵轰鸣声响起后,地上便躺下了一地的尸体,而施世范则目光呆滞坐在原地,无力动弹。
    接着让施世范更为痛心的事情出现了,许多复汉军的士兵拿着铁锹开始大肆砸毁施公祠,上面的泥像被人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看上去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父亲,世范无能啊........父亲.......”声如泣血,哀痛至极。
    宇治景瞧见这一幕却是感觉大快人心,讥笑道:“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施家的满门忠烈了,就是不知道北京的雍正皇帝认不认这个账......”
    程铭面无表情,看着被砸毁的施公祠,冷冷道:“当年在湖广的时候,就曾经听过施公祠的大名,据说在这福建还不少......什么施侯祠、施将军庙的,都合该砸得干干净净,他们今天的这份荣华富贵也享受了几十年了,如今就得用命还!”
    当然,眼下的这一幕,确确实实是在用命还,只是这份代价之惨烈,怕是施琅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了.......
    就在施家烟消云散之际,整个福州城内却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地却是比过年还热闹,实在是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受到施家的压迫实在是太久了,也太狠了!
    在此之前,施家在福建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土皇帝,光是田地都不知道占了多少万亩,再加上施家子弟在福州城内横行霸道许多年,城里憎恨他们的百姓是与日增多,而如今大家伙都知道,施家彻底完蛋了!就连那一座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施公祠,也彻底完蛋了!
    “嘿嘿,堂堂的靖海侯施家也有今天......”
    “跟你们说嘿,那里面的枪声就跟这鞭炮似的,破里啪啦的,不过人跟咱这可不是一回事!那一声枪响就得死一个人!”
    “活该,听说这回复汉军可是把施家给彻底灭族了,实在是大块人心啊!”
    在福州城内许多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原本他们就对清廷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对于一直欺压百姓的施家更是深恶痛绝,如今听说这施家亡了,一个个简直比过年还开心,还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对于施家的清算也不仅仅只是集中在福州,福建其他诸府也在同时进行,对于复汉军来说,这一次行动还有项关键意义,那就是警告所有当汉奸的人,想在将来图个活路,没门!
    ........
    四月十四,怡亲王允祥带着使团从北京出发,跟着他一同出使的还有礼部尚书张伯行,使团大概也有数十人,在上百名骁骑营的护卫下一路南下。
    只是就在刚刚进入江苏地界的时候,允祥便接到了福建快马传来的消息,靖海侯施家一门忠烈,尽数没了.....
    “堂堂靖海侯施家,竟然就这么一朝没了.......本王实在是不忍卒读......”
    允祥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看着眼前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却是感觉到几分唏嘘,甚至心里有些惊恐,若是议和不成,将来在战场上也打不过复汉军,到时候他爱新觉罗的下场绝不会被施家好上半分......
    礼部尚书张伯行也是低低一叹,他当年在福建做过许多年的巡抚,跟施家人也没有少打过交道,虽然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对于施家的所作所为也有所耳闻,只是性格刚硬秉直的他还没有跟施家交手,就因为江南乡试弊案跟总督噶礼互参,以致于被撤职调离。
    “施家满门忠烈,死得其所,皇上也不会寒了功臣的心,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楚逆的暴行,或可在人心一节上讨得先机......只是眼下,王爷还需收敛起思绪,咱们此行不比施家轻松啊.....”
    张伯行如今也是七十多岁了,放在这个年代是非常难得的,因此发辫大半都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是层层叠叠的,他实在不希望最后晚年这段光景,给葬送在江宁。
    允祥表面上是在对施家的结局赶到悲伤,实际上还是在担心自家爱新觉罗的后路,这施琅也就是收了台湾,可是他爱新觉罗可是真正的拿下了这个天下!
    只是这些话注定是不能说出来的,或许张伯行能猜到,或许猜不到,可是对于此事的允祥而言,只得暂且搁置内心的忧虑,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场谈判当中去。
    想到了这里,允祥收敛起思绪,勉强笑道:“张老大人,这已经进了湖广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不少了,不知张老大人如何看?”
    谈起这个问题,张伯行的脸色却有些严峻,“重工商,苛士绅,利百姓........楚逆所谋深远,其用心更是极为可诛!”
    “何以见得?”
    “王爷,这楚逆如今虽然得了帝位,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苛待士绅,这一处便是我大清的机会啊!再加上他重用工商,可工商之辈见利而忘义,绝非可依靠之辈,由此看来,老夫断定三年内,这湖广圣人教化之地怕是沦为蛮夷之所在。”
    张伯行不愧是儒家士大夫出身的能吏,对于宁渝所作的一切,并非完全不懂,只是他出身士绅,自然看不惯对方的所作所为了。
    允祥下意识感觉到张伯行这番话有问题,要知道现如今雍正皇帝干的事,也是在刨士绅的墙角,只是没宁楚这般大刀阔斧罢了......
    “可是本王发现,这湖广的士绅也没人出来表示反抗啊......难不成他们都接受了不成?”
    张伯行听到这话为之一塞,当下便想反驳,只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叹口气道:”“这自古以来造反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这士绅自然是比不得的,他们好歹还有良田豪宅,银谷满堆,谁肯贸然去送死?”
    允祥越发感觉奇怪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东西,缓缓道:“明末之时,造反的也是边军驿卒李自成,江南的士绅在我大清八旗的铁蹄下面,无不是剃发称臣,跪在道旁相迎,却不见什么人敢于起兵反抗的,如今这局势变幻,他们自然是不肯冒这个险了......”
    张伯行沉默不语,很显然允祥已经把儒家士大夫心里的那点玩意戳了个干干净净,所谓的文人风骨,在刀枪面前无一不瑟瑟发抖......
    想到来这里,允祥终于叹口气,“陛下果然高瞻远瞩,所谓跟宁楚争民心,纯粹是一个笑话,他们的天下是靠民心么?放屁,他们是靠的刀枪,靠的是大炮,没有这些,岂有今天这诺大的局面?”
    “本王知晓,我八旗当年能够从满洲一地席卷天下,绝不是靠什么民心,那些不过是哄百姓的一些东西......还是要靠刀枪火炮!当年我满洲能留发不留头,杀得天地变色,杀得民怨四起,还不是一样把局势稳定下去了?”
    说道了这里,允祥的脸色变得一片坚毅,他望着远方繁华的江宁城时,重重吐出了一句话来,却是听得张伯行心惊肉跳。
    “我大清想要复起,就得比楚逆有更多更好的枪炮,到时候用枪炮再杀出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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