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海参崴已经变得寒冷无比,城头上不断地飘着雪花,晶莹的冰凌挂在伸出来的墙体上,青黑色的城砖上积累着些许残冰,透着深深的寒意。
    成群结对的俄军挤在了门洞当中,围在一起生火取暖,他们当中大多数人身上都穿着棉衣,可是还有一些人却还是单薄的夏装,仅仅只在里面塞了一些棉絮,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终究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
    因此,自从天气彻底寒冷下来之后,便不时有巡城的俄军被冻伤,甚至还有被冻死的情况发生,至于躲在城内的百姓们也就更惨了,他们不光是没有充足的过冬棉衣,甚至连燃料也被严格控制,导致不少人就这么死在了家里,每天都有许多尸体被扔出了城外。
    当然,无论海参崴城内有多么凄惨,对于总督府里的萨拉务拉总督自然没有什么影响,他依然能够在这个冬天享受壁炉的温暖,还有城中堪称稀罕物的伏特加。
    只是,从萨拉务拉伯爵阴沉的面孔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并不美好,甚至有几分恶劣。
    “郓春已经被复汉军攻陷,清国皇帝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俘,我们的人已经很难再获取到更多的情报消息了。”
    情报军官谢尔盖的脸上有些忐忑,近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特别是没能顺利带走清国皇帝这件事情上,他们情报系统已经是严重失职,如今又变得如此被动,自然是不好给总督大人交代。
    果然,在谢尔盖这一番话说完后,萨拉务拉伯爵顿时将桌子面前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他狠狠盯着谢尔盖,冷声道:“或许关于郓春的事情,你们不知道的消息还有很多,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还请我们的情报长官说一说,你们对眼下已经兵临城下的那些敌人,到底有哪些了解?”
    谢尔盖顿时感觉自己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尽管天气十分寒冷,可是他却觉得心里更加发寒,只得低声道:“总督大人,眼下兵临城下的敌军应该是先前驻守在图们江以南的复汉军第八师和第十四师,只是眼下似乎有多了新的兵力......或许是从西面草原过来的。”
    “你是说那些扫荡我方后路据点的骑兵吗?”
    萨拉务拉伯爵不由得感觉到自己的头有些疼,眼下的局面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快的情况。
    要知道,殖民开拓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俄罗斯帝国需要花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耗费大量的资源,能在远东的土地上修筑起那一连串的土堡,积累起那一点点的武力,形成对远东的控制,中间所需要付出的心血绝非一两代人。
    可是这些一两代人努力的结果,想要彻底丢掉却只需要一个冬天。
    很显然,在复汉军出其不意的进攻之下,在远东的俄军并没有真正做好充分的准备,反倒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量土堡的丢失,再加上对俄军哨探的拔除,使得收缩成一团的海参崴,面临着孤城围困的风险,几乎就是当年雅克萨之战的翻版。
    萨拉务拉伯爵脸上涌现出一丝不甘,他是立志要在远东建立功业,到时候才能被提拔回到圣彼得堡,成为中枢上层的权力人物,可是眼下不光这个目标越行越远,甚至连自身都快要保不住了。
    “破局的点,到底在哪里呢?”
    面对着墙壁上还算精细的远东地图,萨拉务拉伯爵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
    天下有四聚,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然东海之滨,苏州而外,更有芜湖、扬州、江宁、杭州以分其势,西则惟汉口耳。
    随着复汉军的兴起,汉口镇已经从往日的天下四聚之一,逐渐升级为四聚之首,而苏州往日里隐隐以市肆繁华为最,可是如今却稍微显得有些低调,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过去的上海县如今已经升级,得到了着重的关注。
    特别是上海码头的兴建,以及随之而后的发展,使得上海开始成为了对外贸易的窗口平台,所谓商贾辐辏,帆樯满江,百货骈阗,便是反映了这一点。
    而如今,随着沪宁铁路在七月底通车,使得上海的发展隐隐又加了不少的动力,就宛如这一列长长的火车,开始发起自己的汽笛声。
    “呜——呜——”
    随着逐渐开始熟悉的汽笛拉响后,从上海赶往南京的商贾们大多都已经凭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正襟危坐在实木座椅上,脸上虽然平静如常,可是大多数人心底却在打鼓,既紧张又兴奋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老爷,这到底是个啥啊.......咋没见到前面有拉车的牲口呢?”
    一名跟着自家掌柜上车的小伙计,脸上透着几分青涩,一脸好奇地问着身边的掌柜。
    小伙计从上车之前就已经仔细观察过了,那车头前面只有一根大烟囱,里面冒出滚滚的黑烟,却是根本不见牛马,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坐上火车之后,这火车居然还真的往前动了,实在是怪哉怪哉。
    伙计旁边坐着一名看着衣着华贵气质不俗的年轻人,正是当年在士子当中叱咤风云,却又最后将士子们卖掉的江南沈家大公子沈惟俊。
    如今的沈惟俊自然不复当年的青涩模样,他自从在南京经历了那股士子风潮之后,虽然侥幸得以脱身,可是整个沈家也面临着转型的困境,他父亲沈光烈为了让沈家脱离出皇帝的视线,不得不将大量的江南田地平价卖了出去,然后将得到的所有资金,都拿了出来组成了商会,开始投身于越发火热的工商界。
    原本来沈惟俊看来,投身工商界是死路一条,只不过死得慢一些而已,可是他却没想到如今工商界这么好赚钱,更赶上了技术带来的红利,沈家原本投资的那些蒸汽机和织布机都成为了赚钱的金蛋,沈家投入的大量资金不光没有亏损,反而大大赚上了一笔,一年下来的收入几乎赶得上之前十年的产出。
    得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的沈家,自然不会再对新政抱着排斥的心理,他们开始大规模兴建织布工厂,并且大批量购入蒸汽机以及织布机,还招募了大量来自南方的织布女工进厂,使得生意变得越发兴盛,就连沈惟俊也全心投入到了新的事业中,至于以前的那些小心思,自然也就不翼而飞了。
    用沈惟俊父亲沈光烈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沈家得感谢皇帝才行,要不是皇帝在当年拉了他们一把,估计整个沈家就会跟那些其他大族一样,沦落到抄家毁族的局面。
    如今,沈惟俊刚刚在上海谈成了一笔同英吉利商人的大买卖,只是苦于生产力尚且不足,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货物,因此准备回到南京再去联系几家大商会,拉到他们的投资来扩建自家在上海的工厂,获取这一单的暴利。
    听到自家伙计春三对火车不解,沈惟俊却是轻轻一笑,他好歹也是天天读书看报的人物,当然不会不懂这火车的道理,当下便道:“早叫你平日里多认几个字,也好看看报纸上怎么写的,也不会犯下这笑话,本少爷今天让你长长见识,这火车可不是用牛马拉的!”
    “哦?不是用牛马来拉的?那是用什么?”
    春三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浅薄而感到自卑,他由得继续问了一句,而一旁坐着的商贾们也有很多是那种不懂几个文字的,对这个问题也是颇为感兴趣,便一个个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沈惟俊嘿嘿一笑,“你可知此车为何名为火车?又为何跑得如此迅速?这可不是牛马能够做得了的。”
    “少爷,你可就别卖关子了......”春三不由得嘟囔了起来,其他人也是暗自点头,这货看着人模狗样的,说话可是却急死个人。
    沈惟俊这才自傲地环视了一下车内众人,清了清嗓子道:“所谓火车者,自然是要生火才能走的车,它的车头上有个机械造物,名曰蒸汽机,火车之所以能走,就完全是得凭此物的功劳。”
    “生火才能走?争气鸡?天下有这样的鸡?”
    春三不仅没有听明白,反倒是越来越迷糊,车内众人也是这般,他们虽然惊叹于火车能够行驶得这么迅速平稳,可是对其来历却是一无所知。
    沈惟俊听到春三这毫无水平的询问,自然是不屑地摇了摇头,“它可不是那种能用来吃的鸡,而是一种机械造物,可以用烧煤炭的方式来制造大量蒸汽,然后就能推动火车运行了,还有之所以能走这么快,倒也不光是蒸汽机,还是因为它底下有铁轨的缘故.......算了,说这么多你们也不明白。”
    好家伙,春三和众人听到这里顿时便有些扫兴,合着少爷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不过众人虽然疑问归疑问,可是他们心里对这一套却有自己的逻辑,那就是这是皇帝弄出来的宝贝,至于皇帝为什么能弄出这个来,无非就是因为上天恩赐下来的,至于上天恩赐的东西有什么玄乎,这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能去了解的吗?
    因此,在这种君权神授的环境里,一切不正常推到皇帝身上那都是正常的,至于普通人想要弄明白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商贾们不惜花费重金来坐火车的原因——他们赚了钱,却没有太多花销显摆的地方,而这火车作为皇帝从上天弄下来的宝贝,要是不坐上一次体验体验,这赚了钱都没什么滋味。
    至于价格问题,说起来也确实挺贵,每个人从上海坐到南京去,都要收五个银元,放在以前那就是五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像那前清的普通绿营小兵,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呢!
    可是对于商贾们而言,他们不仅不会觉得五两银子贵,反倒觉得便宜,毕竟像这种老天爷恩赐下来的宝贝,能坐得一回都不得了,更不要说只用区区五两银子了。
    如今听到沈惟俊的这一番解释,众人虽然没听明白,可是越来越觉得这钱花得值,能花上五两银子,就能享受到这么高端的东西,那简直就是一个字,值!
    然而,若是这些商贾们知道,他们跟皇帝已经坐在同一趟车上回南京,只怕不光会觉得这五两银子值了,就算临时再加十倍的价格,大伙估计也会心甘情愿掏得出来。
    “太贵了,怎么能收这么贵呢?”
    就在火车的倒数第三节车厢上,宁渝正坐在窗边,脸上带着些许不爽。
    而在皇帝周围则是坐满了随驾的大臣,前后车厢里也都塞满了正负责警戒的禁卫士兵,他们一个个手持火枪,腰间悬挂着手铳,虎视眈眈地望着所有人。
    之所以将皇帝安排在倒数第三节车厢,完全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越是靠近火车头的地方越危险,因此越尊贵越安全的位置,都是在后几节车厢,因此伟大的皇帝陛下才只能屈居于吊车尾的位置。
    说起来,皇帝这还是从北方乘船返回上海后,真正坐得第一趟火车,这对于已经经历过前世高铁动车的皇帝而言,也算是真正见了世面——因为他就没坐过这么慢的火车,时速大概只有十二公里左右。
    用一句话来说,即便是马匹奔跑的速度,也能远远甩下火车速度一倍以上。
    听上去似乎很耻辱,可是宁渝心里却是已经有了预期,因为早期的蒸汽机动力,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水平了,事实上前世的早期火车只有时速八公里,当时将时速十六公里当成了一个十分远大的目标来追赶......
    因此,默默在心中吐槽了一下速度的宁渝,却又开始质疑起了价格来,他可不是那种不食肉糜的皇帝,像五两银子的票价很明显是普通人消费不起来的,在这个时代里,大概率只有真正的有钱人才能坐火车了。
    对于宁渝而言,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至少在公共交通上面,他更希望火车能够面向大众服务,而非只成为少数人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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