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老弱妇孺从后阵中走出,手上还拿着铁皮卷成的大喇叭。
    高一功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信要做什么。
    城头,韩文镜与杨显明也紧紧盯着那群妇孺,杨显明猜测道:“难道那李信是想驱赶妇孺,让我们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开炮?呵,他若如此幼稚,那就是傻了!”
    韩文镜却是面色沉凝,隐有不妙的预感,毕竟李信完全没必要做出这种自毁名声的事。
    人群越来越近,城头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老弱妇孺并没有被驱赶挡枪所应有的不安与恐惧,反而个个信心十足。
    “那……那是俺娘!”
    “俺爹也在!”
    “俺媳妇怎么跑过来了!”
    城头助守的盐丁中,有眼尖的,认出了自家亲人。
    “开炮,快开炮!”
    韩文镜色变,明白了李信要做什么。
    “不许点火!”
    “那是俺的老娘啊,谁敢点火俺就和他拼了!”
    盐丁自然不乐意,纷纷挺身而出,执着刀枪,围住官军。
    “你们……要谋反不成?”
    韩文镜急声喝斥。
    这时,城下有喧哗声传来。
    “仨儿,仨儿,这是你儿啊,你可看到,看到就举义投降啊,咱们一家团聚,受司令爷荫庇,岂不是胜过为那狗官卖命?”
    “小五,司令爷宅心仁厚,废除盐引,善待盐户,再想想咱们这几十年过的什么日子,朱家不仁,你何苦再为朱家卖命呐?“
    ”司令爷成立了两淮盐业总公司,咱们都成了公司职工,每月发工资奖金,大概一到二两银子,年底还有年终奖,可惜你爹当了一辈子灶户,银子就没摸过几回啊!“
    一时之间,城下都是呼儿唤女的声音,许多老人和妇女情真意切的频频挥手招呼,还有些小孩放声大哭,扬州城下乱作了一团。
    城上则是混乱立生,甚至有盐丁也开始放声大呼:“娘,娘,大虎听娘的,愿意跟着司令爷……“
    “无耻,再有敢胡乱叫唤者,杀!”
    韩文镜又急又怕,忙向左右下令,李信玩这一手,准准击中了他的命门,要知道,扬州军不过数千,守城的盐丁却有万人,任其发展下去,全军铁定不战而降。
    但让他呆若木鸡的是,满城的官军没有一个敢动手,毕竟官军也不傻,本来对上革命军就没有战意,甚至有淮安的消息传过来,还让他们羡慕呢,没有谁敢冒大不韪去杀盐丁,更不敢向城下放一箭,开一枪!
    见城头不敢开火,城下叫的更凶了,三个女人相当于一百只鸭子,几千女人小孩哭喊震天,韩文镜与杨显明现出了惊惧之色,撑着城头的双手瑟瑟发抖。
    何虎抓住机会,奔上前大喝:“你们还犹豫什么?还不快打开城门?总司令有令,捉住韩文镜与杨显明者,赏银百两!”
    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无数双不友好的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你们……放了咱家,咱家给一万两!”
    杨显明扶着城垛往后退,紧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反倒是韩文镜,心知必死,只是长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
    “上!”
    一群人冲了过去。
    ……
    “喀啦啦~~”
    扬州城门缓缓打开,这座江淮间最为富庶的城市向革命军张开了怀抱,全军将士振奋异常,却大体保持纪律,有的留在城外,有的分批分次进城,有条不紊,显然为了入城,早已做了充足准备。
    慧梅不由赞道:“竟然是不废一枪一弹就破了扬州,虽然我对李司令没有任何好感,但还是挺佩服他的,用守城官军的亲眷在城下喊话,我觉得吧,这一招可以和闯王提一提。”
    张鼐紧张道:“慧梅,公是公,私是私啊!”
    慧梅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可不会给人做小的。”
    “哦?”
    慧英妙目一扫李信,饶有兴致道:“那是不是说,如果李公子愿意娶你,你就会嫁给他?”
    张鼐顿时心里格登一下。
    慧梅不满道:“胡说什么呢,李公子早已与红娘子订了亲,这是天下人皆知的,哪怕他再有想法都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话张鼐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反过来想,如果李信没与红娘子订亲,那慧梅是不是一勾就走?
    他觉得,要看紧慧梅,绝不能让慧梅再有与李信单独相处的机会,否则自己就会落到双喜那样的下场,李信沾花惹草的本事太厉害了,自己的未婚妻不得不看紧些。
    双喜听到慧英又一次提起李信,心里妒火翻涌,哼道:“这些读书人沾花惹草,祸害女子,没一个好东西!”
    慧英的眉心微拧,她感觉双喜走火入魔了,但她无法可想,总不能说双喜我嫁给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好了,好了,先进城再说,双喜你也少说两句,慧英未必就是如你说的那样,慧英可是?”
    高一功挥了挥手,还瞥向了慧英。
    慧英知道高一功在给自己下套,很是不乐意,索性低下了脑袋。
    顿时,双喜心里拨凉!
    扬州城的建筑密度,远远大于城外,进了城门,一条条弯曲的小巷纵横交错,屋舍密密麻麻,给人一种本能的逼仄感觉,非常压抑,李信存了重新规划建设扬州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他有废漕运的意思,如果漕运废了,扬州还能这么繁华么?
    事实上明代最开始走海运,把江南的粮米沿海岸线运往天津,再转运到京城,以明代的造船技术,从海路运粮完全没有问题,既可以节省疏浚运河的高昂成本,也避免了数十万漕丁尾大不掉,再从效率来看,走海路的效率要远远高于漕运。
    但是因腐败,造船偷工减料,海船的质量越来差,在永乐后期,漕船入海沉没者十之三四,往后更加离谱,最高时达到十之五六,漕粮不得不改走运河,成就了扬州与淮安的繁荣。
    显而易见,这份繁荣的基础是治理运河的高昂费用与运粮的高昂成本,以及庞大漕丁的管理成本,简单来说,是政策性,吸血性繁荣,并不是经济自主发展的自然繁荣,带来的后果就是对周边地区的吸血效应非常严重。
    清朝意识到问题,曾不止一次的设想废漕走海,但是数十万漕丁形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利益集团,谁都不敢动,直到鸦片战争,英军封锁运河,清朝才有了切肤之痛,再往后太平天国战争爆发,扬州被毁,废漕终于提上了日程,至光绪年间,漕运废止,改用轮船把江南的粮食运往北京。
    因此对于李信来说,趁着改朝换代的当口,废漕是最恰当的时机,否则稍一犹豫,庞大的漕运利益集团再度形成,连他都不得不考虑废漕的严重性。
    ‘也罢,就让扬州荒废在自己的手上!’
    李信深吸了口气,暗暗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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