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军充耳不闻,还在陆陆续续上岸,并且登陆地点越来越逼近水坝,空的木筏被水流向下带去,与尸体在坝后互相堆积起来。
    张可望暗道不妙,沉吟道:“即使大坝被炸开,可是木筏纠缠在一起,如果再被礁石挡住,或能减缓水流的速度,先生,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徐以显不确定道:“王爷所说确有道理,但前提是江里礁石遍布,且河道弯曲,否则木筏浮在水面,影响不到下面的水流,于事无补,天幸出了这片山谷,河道开阔平直,恐怕用处不是太大。”
    随即,又喃喃道:“李信此人,看似胆大包天,却不是莽撞之辈,往往谋而后动,他在强攻之前不可能不派人勘察河道,可为何还要强攻?难道他不在乎广州百万民众的死活?又或是真用那笨法子?但才一个月不到,他怎么能挖渠引水?”
    徐以显猜到了李信有可能挖了引水渠,却又不敢相信,一方面是技术上的问题很难克服,另一方面。则意味他与张可望无处可逃。
    其实徐以显的推断没有问题,如果挖的又浅又窄,对引流起不到作用,而且华南地区水网密集,地下水丰富,挖的太深的话,很容易挖出地下暗河,那就是灾难性的后果了。
    或者换句话说,即使运气好没挖有到地下暗河,但华南的土壤含水量大,挖着挖着,会自然形成大小不一的蓄水坑,非常麻烦,这也是徐以显不敢相信的原因。
    他忽略了西江与北江最窄处仅相隔三里,他没有了解到两条江竟会相邻而过。
    张可望冷声道:“荡寇军越来越近了,看来是不把我们的警告放在心上,只要他再接近五十丈,我们就引爆水坝,大不了一起死!”
    嘴上讲誓死如归,但无论是徐以显,还是张可望,都不想死,可眼下也无法可想,只能听天由命。
    荡寇军不停的上岸,二人的心越来越沉,高一功是最后一个上岸的,向山崖上方挥了挥手,李信道:“炸!”
    战士们对准下方的水坝,用力扔出手榴弹,两边同时扔,仿佛存了比较的心思,看谁扔的准。
    “轰隆,轰隆!”
    水面掀起了道道水柱,把木筏炸碎了几只,却没有一只炸中水坝,毕竟两百多米的高度靠手扔,又受峡谷间变幻莫测的风力影响,扔不中很正常。
    可这已经把徐以显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敢肯定,荡寇军确实开挖出了引流渠,否则哪来的胆子炸水坝?
    张可望也不敢置信道:“他疯了吗?”
    徐以显的目中现出了绝望之色,被困在峡谷绝地,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即使能凭着山洞坚守一段时间,也无非是多活个几日罢了,他的心里满是悔意。
    这真是瞎操心啊,献言献策,却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一枚枚的手榴弹往下扔,终于有数颗扔中了水坝。
    本来水坝里已经填装了炸药,这一被引爆,轰然炸了开来,平静的江面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力拉扯,闷雷声骤起,江水瞬间奔涌,如一条墨绿色的巨龙挣脱束缚,向下游倾泄而去。
    木筏以极快的速度被冲走,转眼就消失在了远处的拐角尽头,有一些被江水拍上山壁,粉身碎骨!
    这让山崖上的战士们目瞪口呆,还亏得是枯水季,如果换成夏季筑坝,水量最起码要加大数倍,即使把北江水引入西江,广州城依然免不了被洪水淹没。
    越来越多的手榴弹向山谷中扔去,手榴弹的爆炸威力不大,但破片杀伤大,徐以显还在恍惚中,一名随从已颤抖着声音大叫道:“王爷,军师,快退回山洞,上面扔炸药了!”
    张可望撒腿就跑,几名随从架起徐以显连滚带爬钻入山洞,进洞才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外面爆炸声不断。
    荡寇军扔的手榴弹,其实大多都扔进了水里,还有一部分在悬崖边缘被阻挡爆炸,只有不多的扔中了河谷空地,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大啊,山洞仿佛会随时被炸塌,把自己活埋,心里充满着无边恐惧。
    爆炸声过去好一会儿,洞里才有人爬起来,抖去泥土,小心翼翼探头向外看。
    外面变样了,水位下降的厉害,露出了大片泥滩,泥滩中有炸断的树干,有山上落下的石块,有四肢不全的尸体,有未能爆炸的手榴弹,还有些鱼虾活蹦乱跳!
    当鼓起勇气抬头向上看的时候,上面竟然有人腰间系着绳子,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
    “杀!”
    上游突然有喊杀声传来,荡寇军战士踩在泥滩中,端起枪,成群结队冲了过来。
    “王爷,王爷,荡寇军杀过来了!”
    那几个向外看的军卒,回头大叫道。
    “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张可望怒视徐以显。
    “哎~~”
    徐以显面如死灰,长长叹了口气:“是属下考虑不周,没想到荡寇军真挖了引水渠,我愿以死谢罪。”
    “哼,死有什么用?”
    张可望怒哼一声。
    洞外的喊杀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这种没有出路,看不到敌人的战斗最让人绝望,很多人把眼睛睁到最大,面红耳赤,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出乎意料,荡寇军并未攻入山洞,脚步声在山洞周围渐渐止住,然后有呼喝传来:“三个洞口,不要进去,你们去收拾些树枝堆在洞口。”
    显然,荡寇军是准备用烟熏,山洞里立时起了骚动。
    “王爷,我们……降吧?降了或有出路。”
    一名部将吞吞吐吐道。
    “放肆!”
    张可望大怒,拨出腰刀,直接砍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过后,洞内安静了,却有一股怨气渐渐升了起来。
    山洞共有三个,张可望能控制一个,另两个他控制不了,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又传来声音:“放下武器,都到江边去,不要乱动,抱头蹲下,一个个过去!”
    洞里的诸人顿时心里一沉,说明另两个山洞已经投降了,而自己还在死死支撑着,有什么意义?
    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亮光,一双双眼晴望了张可望,张可望寒毛炸起,挥着刀道:“你们要做什么?要谋反吗?”
    一名部将道:“王爷,你是皇上的养子,封平东王,要声名,要名节,你不怕死,你死后皇上有封赏,有谥号,可是我们死了有什么?死了是白死,王爷,我们不能和你比,我们要活命,还有妻儿要养,今天兄弟们对不住了,请王爷走出山洞,向荡寇军出降!”
    “你找死!”
    仿佛被羞侮到了,张可望面色赤红,巨声咆哮,别人都能降,唯独他不能降!
    他是张献忠的养子,妻儿都在成都,他若降了,全家必然被杀,还会背负上不忠不义的恶名。
    “念你初犯,本王饶你一回,都冲出去,随本王为皇上尽忠!”
    张可望握着刀,冷声呼喝,却出乎他意料,每个人都定着不动,原先那如臂使指的军队竟无一人响应他的号召,毕竟不是谁都有尽忠的觉悟与需要。
    其实在很多将士眼里,荡寇军与大西军之间的战争与忠义扯不上边,胜了自然好,败了,投降也不屈辱,荡寇军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收编而来。
    ““真以为本帅不敢杀你们?”
    张可望大怒。
    “够了!”
    几名将领持红缨枪围了上来,锋利的枪尖指向张可望全身各处要害。
    “把王爷送出去,向荡寇军投降!”
    黑暗中,冲出数人,七手八脚的把张可望推着向外走。
    “军师,你是自己走,还是弟兄们架你走?”
    又有几人围上徐以显,不善道。
    徐以显的情况与张可望不同,在政治上,他只是个投机者,与张献忠之间没有过于亲厚的关系,他对大西朝的利益涉足也不如张可望那么深,于是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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