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地处云疆边境小镇的麻县发生了这么几件大事。
    第一件,通货膨胀愈演愈烈,市面上流通的法币贬值速度剧增,有时到了一天三跳水的地步,害得镇里的百姓是心惊肉跳,苦不堪言,这件事还被编成了一首童谣:
    三月三来桃花开,花香十里艳阳天,
    今夜桃花俏枝头,明日花残满地泥,
    有心采花做桃酒,无钱买酒酿家窖,
    空叹花落无人赏,美酒散作白纸钱。
    ......
    第二件事,今年的倒春寒来得十分可怕,昨天还万里无云,晴空湛蓝的天气,一夜的时间北风呼啸,寒雨骤袭,到了后半夜突降大雪,也就前后一盏茶的时间,点点霜花变成鹅毛大雪。
    一个晚上就把麻县及其周边的村寨山岭覆盖上了厚厚的皑雪。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云散日出,冰雪融化,这场不期而遇的寒雪来得也快,散得更快,令人惊诧万分的时候便已经悄悄离去。
    如果只是气候上的的变化,给人的映象最多也是惊奇和感叹,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令当地人感到了惊悚和害怕。
    第三件事,就是离家多年的段虎又回来了,作为老段家的唯一子嗣,不知为何游子返乡,再次回到了他的故乡麻县。
    事情不算多,但是其中缘由需要一件一件说清楚。
    第一件事,也就是法币贬值、物价飞涨的事情。
    这件事不必多说,因为国家的动荡、战火的蔓延,法币贬值物价上涨也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只是苦了黎民百姓,愁了贫苦大众,看着手中那厚厚的,叠叠的法币比厕纸还不值钱,又有谁能不愁不苦呢?
    至于第二件事,这件事的确有些诡异和恐怖。
    从时间上来说也就是惊蛰前几天的事情,当那场突如其来的寒雪过去之后,第二天夜里,物静人宁,县城里的人们正进入甜美的梦乡,突然天降惊雷,可怕的雷声咆哮在天地之间,一道道刺眼的雷闪照亮了整个黑穹,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百姓,也唤醒了夜的宁静。
    当人们闻着浓浓的硫磺味惊愕的朝屋外看去,就见在县城的东边,也就是城东大王崖的位置,浓厚的黑云中电光雷鸣,一连九子连环雷劈落而下,看劈落的位置,似乎都是在同一个地方。
    县里年长的老者说,天降异像,九雷连环,肯定是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惹得天怒人怨,这才遭来了神明的震怒,引发雷劫消灾除恶。
    不过这种说法大伙也就是听听而已,对于如此稀罕的景象,人们感到更多的还是一种心理上的震撼和惊叹。
    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有好事之人踏着旭辉去往了东郊大王崖,找寻着昨夜天雷劈落的位置,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些人想要一探究竟。
    说起东郊的这座大王崖来,名字的由来无从考究,似乎自古当地人就是这么叫的。
    为何如此,相传在很久以前这里似乎到访过一位什么大王,至于这位大王的身份以及来此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座默默无名的石崖便叫做大王崖。
    大王崖除了名字奇特之外,最出奇的地方便在于崖壁上的那些崖画了。
    崖壁前后绘有着不下五六十幅三色调和的崖画,色彩很简单,分黑、白、红三色,绘画的图案也不算复杂,除了神态逼真的鸟兽动物这些图案之外,还有线条流畅的人物绘画。
    奇特的是,人物的绘画并没有明显的五官特征,从三角形的躯干和粗壮的四肢来看,和现在的人十分相似,不过体型要更加的魁梧。
    还有就是崖画上的人物,脑袋和身材的比例有些不太对称,典型的大头人,眼睛所在的部位也要高出不少,模糊的五官看上去给人一种似有嘴又无嘴,似有鼻又无鼻的映象,很是奇特。
    然而就是这些看似简单的图案,颜色艳丽明快,色彩对比极为强烈,特别是这些颜料的耐腐蚀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据传这些崖画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时至今日还能保存如此完整,也算得上是一件令人惊为叹之的奇事了。
    那些来此探奇的县民们从早上找到了中午,又从中午找到了下午,眼瞅着暮日西垂,快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探奇的人们渐渐失去了耐心,已有了放弃的打算。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大王崖的山脚发生了一件怪事。
    起初人们还以为是乌云蔽日,直到耳中传来了低沉有力的震翅声,这才发现黒沉下来的光线并非是因为天空中的乌云遮挡所致,而是一片黑压压的飞蚁正从他们的头顶上飞驰而过引发的。
    这些振翅飞行着的飞蚁,每一只都足有指节大小,全身棕黄色,扇动着飞翼,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好似烟雾一般朝远方飞去,看蚁群离开时的仓促和惊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就在县民们正感到惊愕不已的时候,顺着大王崖的另一头飞来了一群数量惊人的燕雀。
    这群黑背白腹燕尾开叉的燕雀,在靠近飞蚁群后不由分说便上演了一场空中激战,利用它们尖细的短喙不断啄食着逃走的飞蚁。
    一时间燕蚁交错,成片厮杀在了一起,场面何等惊人和震撼,看得在场的所有县民们瞠目结舌,一个个都惊呆在了原地。
    战斗持续了大概近一炷香的时间,当半空中的蚁群变得寥寥无几之后,那些大获全胜的燕雀们这才满载而归,在一声声轻快欢畅的啼叫声中隐没在了天边。
    这时的人们还在意犹未尽的讨论着刚才发生的奇事,忽然,人群中有那眼尖的家伙提到,之前的飞蚁群正是从大王崖下的崖壁里面飞出来的。
    顷刻间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探奇心理的作祟下,顾不上已经渐沉渐黑的天色,成群结队朝石崖下奔走而去。
    待天色擦黑的时候,大伙终于在石崖下发现了一处诡异的石洞。
    看石洞的形状,洞口裂痕斑斑,焦黑无比,四处散落着七零八散的黑色焦石,还带着难闻的焦臭气味,人们猜测这处焦洞应该就是昨儿个夜里被天雷劈落之下形成的。
    至于那些飞蚁,也是受到了天雷的惊动,这才放弃了原本生存的巢穴,只是没有想到在迁移的途中会被成群的飞燕觊觎,使得这么庞大而又罕见的飞蚁群遭受了灭顶之灾。
    找出了事情的始末和真相后,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的县民们便打算返回县城,然而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焦黑阴森的石洞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声响,听上去好像是人在哭泣的声音,悲凄而伤痛,断断续续的令人无法琢磨。
    除了哭声之外,还从石洞中散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光线,似红似血,迷幻而奇异,让人看不太真切。
    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正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和作祟,几个胆大包天的县民不顾大伙的反对,点燃火把借着夜色走进了漆黑阴暗的石洞里面......
    洞外的人们心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可是一连等了近一顿饭的时间,洞里面依旧鸦雀无声,就连之前听见的哭泣声也莫名其妙的沉寂无声。
    正当大伙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突然间从洞中深处传来了一声可怕的惨叫声,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声响起,吓得洞外的人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头皮发麻。
    可是就在大伙不知所措之际,惨叫声噶然而止,所有的动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止了下来。
    惊慌失措的县民们彻底乱成了一团,不知道洞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这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洞口飘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再次响起,还有那诡异的光线也忽隐忽现的闪烁在了漆黑的石洞深处。
    ......
    至于第三件事,也就是段虎在立秋这天回乡的事情。
    之所以会在麻县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能跟前两件事相提并论,也是因为段虎年轻那会儿所做的事不仅惊动了当地,就连文城地界乃至其他州县都为之轰动,以至于他名声在外,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当地人只要提到老段家的段虎来,都会挑起大指夸赞一声“板扎,是个真爷们!”
    说起来,当年段虎也就二十冒头的年纪,年轻力壮志向远大,要不是因为双亲年迈多病,他早就参军报效祖国去了。
    自小喜欢舞刀弄棒的段虎,没少背着家里偷钱去拜师学艺,为了这件事情,他父亲段德没少追着他屁股后面又追又打。
    有时候动静闹得大了,父子俩可以从街头追打到街尾,看笑话瞅热闹的左邻右舍能把整条街都堵个严实,而且还没有人会出面劝解。
    究其原因,是因为大伙知道劝了也是白劝,熟知段虎性子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活脱就是一个孙悟空在世,除了不安分之外,只要是认准的事情,别说十头牛,就是百头千头牛也拉不回来。
    况且段虎牛高马大,虎背熊腰,就他老子段德那点力气,别说打伤这孩子,就是能打疼都不容易。
    每一次段虎犯事,这小子跑得贼快,累得他爹气喘如牛,汗如雨下,最后还没打上几下,自个儿就已经瘫坐在地,最后还是段虎一边挨着训斥和捶打,一边把段德送回家里去休息。
    段虎的母亲是个十分善良和明事理的人,背地里她没少劝段德,说什么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应该放手去让孩子走自己的路。
    然而这件事,执拗的段德却怎么也不同意,老头认为老段家自古就是书香门第,祖上还有人当过进士,虽说到了他这一辈学识平平,但好歹也是个教书先生,最起码没有辱没先人。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儿会打洞,书香世家的子嗣弃文从武算咋回事?
    即便段德同意,他死去的爹都不会同意,段家的列祖列先更不会同意。
    可惜老头的苦心却始终未能如愿,本打算培养段虎成为一个读书人,可这小子就是不听。
    小那会儿还能用家法吓唬一下,逼着段虎识文断字,可是长大后翅膀也硬了,以前的那套办法根本就行不通。
    这也算了,这小子为了学艺还背着偷着的摸家里的积蓄,老头能答应才怪。
    不过说起来,段虎之所以性子倔强,和他爹段德的拗劲倒也挺像的,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看来也不无道理。
    对于这么个不懂事的段虎来说,他之所以能够成名,并非是他闹出的这些荒唐事,而是因为当年麻县周边土匪横行,四处作恶,即便连当地政府对方都不放在眼里,可以说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
    为了平息土匪作乱,县政府也曾多次派兵剿匪,但是结果却收效甚微。
    由于麻县四处山岭连绵,苍峦纵横,地势的复杂加上士兵的懈怠懒散、将官的无能,别说镇压匪徒,就是连最起码的震慑力都做不到,也难怪此地的土匪山贼会如此的猖獗。
    后来匪患成灾,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甚至于惊动了整个文城地州,上级部门大发雷霆,一连下达了数道剿匪除患的严令,强行施压之下,县长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联合县警所以及当地驻扎的部队一同进山剿匪,还宣誓不剿除匪患誓不回乡的豪言壮语。
    一直有心报销国家的段虎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背着自己的父母偷偷加入到了剿匪的队伍中,跟随队伍浩浩荡荡的朝土匪势力最为庞大的老龙山地区进发。
    由于这一次剿匪,县长可是下了军令状的,在他的督促下,剿匪部队事先安排了周密的部署,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战斗刚一打响,便把掉以轻心的老龙山土匪打得抱头鼠窜。
    特别是段虎,仗着自己学来的本领奋勇杀敌,还在突袭战中斩杀了老龙山的二当家,可谓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然而让段虎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部队会乘胜追击,直接剿灭老龙山的匪窝,谁知县长竟然在这个关头停止了部队的行进,反而还借着部队需要休整的借口打道回府,气得段虎当场暴跳如雷,嚷嚷着要和县长评理。
    可是他不想想,自己一个平民老百姓,即便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不能功大盖主吧?
    他这一吵吵嚷嚷的胡闹,还给不给县长大人台阶下了?
    要不是因为他立下了战功,被折损了面子的县长岂能善罢甘休?即使这样,恼羞成怒的县长直接命人把段虎独自丢在了老龙山,自己带着部队返回了县城。
    部队这一走,段虎的处境就变得危险了起来,先不说老龙山这一带出没的野兽,就是那些土匪也不能轻饶了他。
    当几经磨难后的段虎终于回到了县城,迎接他的并非是自己的父母,而是痛失亲人的噩耗。
    原来就在段虎被老龙山土匪追杀的时候,老龙山大当家独眼雕为了给二当家报仇,暗中派人来到麻县残忍的杀害了段虎的父母。
    从时间上来说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昨儿个夜里发生的惨案,第二天早晨段虎便赶了回来。
    可想而知当段虎在得知父母遇害的噩耗后,心情悲痛到了何等的地步,他连哭声都没发出来,便一口气背了过去......
    悲痛交加的段虎在父母的坟前跪了三天三夜,这三天的时间,他水米未沾,要不是有好心人把昏死中的他给抬了回来,这条命很可能就会跪死在父母的坟前。
    之后的段虎便神秘的失踪了,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件事也悄悄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的这一天清晨,段虎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了县城的大街上,样貌可怕不说,他的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颗人头非是旁人,正是老龙山土匪头子独眼雕的人头。
    正当所有人感到惊诧万分又呆愣不已的时候,段虎把手里的人头往县政府的门口一丢,自此扬长而去,一去就是十多年没有回来......
    如今段虎突然返乡,他的出现自然引来了整个县城的轰动。
    可让人费解的是,自从段虎回乡之后,一连数日的时间都没有露面,就是待在自己的祖屋中,不管是谁上门拜见,他都避而不见,让人感到十分的神秘,神秘中又有些孤僻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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