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岳说话不带脏字,但话锋却无比犀利,一通数落,曹满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脚下的地缝踩成地坑。
    半晌,屋里有些沉闷,老头没吭声,曹满也憋着气没说话。
    好一会儿,等寒岳抽完了土烟,磕了磕烟枪,把里面带着火星的烟渣磕干净后这才说道。
    “耗子,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溜驴砍柴吗?”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我出丑。”曹满转过脸没好气的回道。
    “不错,就是为了让你出丑。”
    这话说的,简直不要太伤人。
    曹满气得肺疼,懒得开口和浑老倌瞎掰。
    这时候寒岳又说道:“你也别窝火,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能再不要脸点吗?
    曹满哼了哼,意思是,请继续你的表演。
    寒岳接着说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老龙寨,身为治安大队长,好事没你的份,坏事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倒。”
    “这些年,你带着你的那帮黑狗皮来我们寨子多少回了?不是要钱就是要粮,要不就是抓壮丁,就你这坏种,换做平时,别说进老龙寨,只要敢踏一下这片土地上,非打折你的狗腿不可。”
    听到这,曹满似乎有些回过了味来。
    “寒大叔,你的意思是......”
    寒岳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声。
    “你的事我已经听阿妹说过了,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受害者,不是看在段虎的情面上,大伙根本容不下你。”
    “今儿个让你出出丑,无非是想让你混个脸熟,让大伙也看看你的品行。”
    “好在你小子有点出息,没有摆谱装大头蒜,否则就是我想保你,大伙也不见得同意。”
    一席话,曹满终于明白了寒岳的用心良苦,只是过程实在是有些遭罪。
    油灯昏暗,微微跳动的火苗照着这位白发断臂,脸上沧桑已久的老头,曹满看着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个善良的长者,但为何行事这等刁钻古怪?让他有心感激一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饭,烟熏肉,鸡枞......
    “对了,寒大叔,阿妹呢?怎么没有见到她?”岔开话题,曹满问道。
    “她啊......”寒岳摇了摇头。
    “她说要给大志和小志守夜,恐怕今晚怕是不回来了。”
    曹满听着点了点头,想想有些有不对劲,“寒大叔,别怪我多嘴,大志他们的尸首都埋在了将冢里面,不过一个衣冠冢,不需要什么守夜之类的活动吧?”
    寒岳叹了口气,重新点燃土烟,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升起的烟雾,好半晌才说道。
    “这孩子,以往和大志小志两兄弟感情挺好,可以说是亲如兄妹,如今一下都死了......”
    “阿妹看着坚强,实际上心里很脆弱,在外人面前,她总是装出一副凶悍的样子,但有时候却又躲在被窝里自己哭泣,唉......”
    “要不,我去看看她?”曹满眉头皱了皱,心情很是不舒服。
    “不用,去了反而不好。”寒岳摇了摇头。
    片刻后老头说道:“耗子,明天拜托你件事。”
    “瞧您说的,有事吩咐就成......”
    话一出口,曹满顿时忐忑了起来,面对这位刁钻的老头,不多个心眼怎么能行?
    万一又挖个坑让自己跳,倒霉都没处申冤去。
    “呵呵,你放心,不是什么坏事。”看出了曹满的心思,老头笑着说道。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行了,乱想什么呢?又不是毛孩子,小家子气。”
    得,平白无故又被损了一句。
    “我是说明天是下葬的日子,家里没人,但段虎需要人照顾,你就留在家里,也好照应一下。”寒岳把意思说了出来。
    “这个行,虎爷我又不是第一次照顾了......”曹满一拍胸膛。
    “对了,这半天我怎么把虎爷给忘了?寒大叔,他现在怎么样了?”
    闹腾了一天,直到现在曹满才算是回过了神来。
    “还是那样,昏睡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说完,老头站起身来,对曹满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进里屋。
    曹满拿着油灯跟进了屋,来到床边一看,段虎双眼紧闭,依旧沉睡不醒,不过脸色明显好了不少,有了一丝红润,气息也平缓了很多。
    不像才出事的那会儿,脸色白得吓人,呼吸有一口没一口的,急得曹满又是抹泪又是哭嚎,生怕对方一脚踏进鬼门关就再也回不来了。
    “寒大叔,你的医术高超,照你看,虎爷什么时候能醒来?”曹满小声的询问着。
    “我哪来的什么医术,也就是当年走南闯北,跟着几位赤脚医生学了那么点皮毛而已。”寒岳谦虚了两句。
    “段虎底子不错,虽然这回伤得不轻,但是看他现在的面色和脉象,应该没多大问题,只是他的身体还需要休息,等过些时候应该可以醒来。”
    “太好了,虎爷一天未醒,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现在有您老这句话,我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曹满面露喜色说道。
    “话虽如此,明天你照料的时候一定不能大意,要按时喂一点米汤,否则就这么干耗着,再强壮的身体也熬不住。”寒岳交代道。
    “这个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虎爷,对了,还有件事......”曹满脸色有些为难,说话吞吐了起来。
    “有事说,有屁放,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老头性格十足,这点倒和段虎有的一拼。
    “这个......”别扭了一下曹满才说道。
    “其实吧,大志两兄弟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于情于理我应该表达点心意,只可惜我身上的那根小黄鱼被老僵给弄丢了,手头拮据,囊中羞涩......”
    寒岳听了半天,没想到对方就憋出两声闷屁来,说了等于白说。
    “行了,你有这份心意就成。”
    寒岳转身就想出屋,不想却被曹满给拉了回来。
    “怎么,还有事?”
    见对方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贼色,老头有些纳闷。
    “寒大叔,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不等老头不耐烦,曹满继续说道:“我是说虽然我没有钱,但虎爷有啊,拿他的钱给两兄弟办后事,我想他不会反对的。”
    “这,这好吗?”寒岳犹豫了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曹满说道,反正钱也不是他的,用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何况,还是办好事。
    “两兄弟是怎么死的?主要还不是为了救虎爷?按虎爷恩怨分明的性子来说,别说一点钱财,就是让他两肋插刀他也绝不会皱皱眉头。”
    “这话倒是有些在理,只是段虎还没醒来......”
    “要不等他醒来后我们再商量?”
    老头听着心动,不由间眼中冒出了一丝光彩。
    其实不怪寒岳贪财,主要是老龙寨太穷了,如果真能弄点钱财,不仅可以把大志小志两兄弟的后事办得风光些,还能给老龙寨的人添点福利。
    这些年,为了让大伙的日子好过一些,寒岳和寨老他们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除了为非作歹的事情不做,能想到的都做了,甚至于还冒着风险走马帮,做些走私的活计。
    要不是他们的苦心经营,老龙寨也不会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嘿嘿,没事,没事,您老放心好了。”
    早已铁了心的曹满笑嘻嘻的转身,捣腾起了段虎的东西,刚才那点愧疚和为难,此刻早已烟消云散。
    不大工夫,等他摸出了一个小布包,朝寒岳招招手,二人蹑足潜踪,静悄悄的离开了里屋。
    “呼......”
    “明明是件好事,你说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做贼一样呢?”坐在凳子上的曹满擦擦汗,长出了口气问道。
    “就是做贼,也是你做贼,和我没半点关系。”寒岳一句话就撇清了关系。
    其实这会儿老头心里也跳得慌,刚才见曹满摸来摸去,真有种惊心动魄的刺激之感,隐约又有些不自在,反正很是复杂。
    “嘿嘿,管他呢,玩的就是心跳。”
    曹满也不在乎,不过要是段虎醒来发现了他的贼迹,一旦动怒,那时候玩得才是真正的心跳。
    “我说寒大叔,你猜布里包的是什么?”曹满贼精精的一笑。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小黄鱼嘛。”老头看似风轻云淡,暗中却一直瞅着小包不放。
    “还是您老精明。”曹满点了点头,顺手打开了布皮。
    灯光下,三根金灿灿的小黄鱼是那般的耀眼,晃得老头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嘿嘿,寒大叔,您老不是见过世面的人吗?怎么一见小黄鱼就呆眼了呢?”曹满不忘调侃一句。
    “咳咳......”老头干咳两声,把目光一收,恢复了本色。
    “去,几根小黄鱼而已,有什么稀奇的?想当年我走马帮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见曹满没有搭理,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见过头大的翡翠没有?见过腰粗的金佛了吗?还有成箱的银元,数不清的珠宝......”
    “打住,打住!听你说这些,怎么感觉不对味儿呢?你那是走马帮啊?谁家马帮那么大气?还头大的翡翠,腰粗的金佛,真当是说书的,满嘴放炮,每一句是真的。”
    曹满鄙视的看了一眼,却换来了一顿独臂老拳。
    ......
    “说,头大的翡翠见过没有?”
    “没,没见过。”
    “那腰粗的金佛呢?”
    “也没见过。”
    “还有满箱的银元和珠宝呢?”
    “银元、珠宝都见过,但成箱的......”
    “应该见过吧。”
    不是曹满说大话,当初他在常家做女婿,库房里还真有成箱的银元和珠宝,只是那时他也只能瞅瞅,过一下眼瘾。
    “我让你说谎,让你嘴硬!就你这货色,还成箱的银元,还成箱的珠宝......”
    不服输的老头脱下鞋子就抽,疼得曹满龇牙咧嘴,火气蹭蹭上窜,就是不敢动手。
    一会儿,老头消了气,回过味想想,不由得张嘴一笑。
    “哈哈,我还真忘了你原来的身份,有常家那老靠山,还真见过这些东西。”
    “所以说,你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乱打人吧?”曹满哭丧着脸,大有饱受委屈的惨样子。
    寒岳不听还好,听后拿起鞋底又打了过来。
    “我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大,咋滴?不服来干一架,看看是你这耗子牙硬还是老倌我身子骨强?”
    “我就打你了,咋滴?谁让你当初吃人饭不干人事来着?以为你老靠山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告诉你,那些钱都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抠出来的,是黑心钱,是我们的血汗钱!”
    ......
    一顿鞋底大餐,让曹满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在老人家面前说对方老,就像在大姑娘面前不能说对方丑一样。
    否则对方要是不讲理起来,跟秀才遇到兵一样,有嘴你也讲不清。
    不过,好像曹满才是兵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兵,起码也是半个兵。
    这该怎么说呢?
    斯文兵遇到凶秀才,有理也没地讲?
    “呼,呼......你说你这耗子还嘴硬,非要让我发这么大的火,看把我累的。”
    寒岳年岁真的大了,活动几下就累的喘粗气,反而是曹满,皮肉受了点苦,但其他屁事没有,依旧生龙活虎的样。
    “过来,帮我捶捶背,揉揉腰,腿也捏两下。”老头不满的说道。
    得嘞,挨了打还要伺候他老人家,曹满的心情也算是到了低谷。
    ......
    捶了背,揉着腰,曹满看着桌上的三根小黄鱼问道:“寒大叔,您老先把一根小黄鱼收起来,剩下的我还要还回去。”
    “什么?还回去!明明是你说把三根小黄鱼拿出来,为老龙寨做好事,怎么,转眼就忘了吗?”
    老头胡子一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我......”曹满闻听就急了眼。
    “我哪说过这样的话?喂,我们实诚点行吗?”
    “嗯?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老头不动声色的晃了晃拳头。
    “呃,没有,你没骗我,是我自个儿忘记了,呵呵,呵呵......”曹满嘴里发苦的笑道。
    大爷的,这就是位活祖宗!
    怪不得当年是混马帮的,坑蒙拐骗偷,五毒俱全!
    这叫什么?这就叫老磨刀石!
    “嗯,孺子可教也。”老头的一句话,让曹满有种想揍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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