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敌军的炮响仍像炸雷一般陆续响起,朱高煦吆喝了一声,拍马转向、路过了一片烧焦的村庄废墟;不一会儿他便带着一群将士冲上了北面的山坡。山坡上光秃秃的只剩焦木与草木灰。
    两三百步外便是敌阵!空中尘雾滚滚,远处硝烟弥漫。巨大的轰鸣声中,敌军大战里的火炮闪耀、分外刺眼,烟雾中成片的火铳闪烁、上空的箭矢也像成群的蝗虫一样。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北边的敌军大阵上空,却好像笼罩着阴云一般朦朦胧胧。
    烟雾太大,朱高煦无法完全看清前线的拼杀;但他在视线内,也能看见陆续有汉王军骑兵人仰马翻、二百余步外的景象十分惨烈。耳边也能听到马的嘶鸣,人们的哭喊声、惨叫声,绝望而凄惨的呼喊!
    “只有最忠诚勇猛的将士,方能如此。”朱高煦瞪着眼睛,无不心痛地说道。
    他却让最忠诚勇猛的将士,正在前方送死!他只能希望他们不会白死,死得要有价值。
    朱高煦的左手紧紧握着腰刀刀柄,右手握成拳头,心中紧张而情绪汹涌。凶残的战场,激起了他的记忆,脑海中那些失败者被举族诛灭的画面,时不时也难以控制地闪过脑际。
    但是他明白,此时过多的感觉是枉然而无用的!理智提醒着他,必须要冷静面对一切、作出正确的判断,下达正确的决策!不能有怜悯,不能有同情,不能有心痛与软弱……
    朱高煦回顾左右,附近的汉王炮已在布置架设,炮卒们围着一门门插着三角红旗的火炮,正在挖土、擂麻袋装的沙土。左边还有一片山坡,那边的火炮也拉上上坡了。
    全部四十余门汉王炮,这样的炮也是此时全天下仅有的。
    后边的山坡上,鞭声与驴子的叫声嘈杂,一辆辆驴车后面还有将士在推动。每一辆驴车上、都插着三角红旗,上面还写着编号……因为每一门汉王炮所用的炮弹尺寸都不一样。每一门炮只有一驴车的铁弹,打完就没有了,只能在大城里叫工匠重新专门定铸筛选。
    全部汉王炮分两处缓坡部署;每一处炮阵分前后两排。大炮之间间隔很大,便是为了尽量避免被官军的重炮击中。此地已完全在官军火炮的射程之内!
    朱高煦观望了一会儿战场,神情凝重地寻思片刻,忽然转头喊道:“击鼓!面对东侧摇汉王大旗,左三右二。派人去传令平安,即刻出击!”
    “得令!”
    “咚咚咚……”鼓声奏鸣,但在巨大的炮声和吵闹声中,鼓声显得没甚么气势。
    过了一阵,朱高煦向右回过头,便看见右侧后方的平安军旗开始向前移动了。那军旗下有个大汉正往这边看来,看不清脸,但看身影似乎正是平安。朱高煦也面向那边,用力地点几下头,也不知远处能不能看见。
    他心道:我如此信任平安,你可绝不能在关键战役里出差错!
    马蹄声逐渐轰鸣起来了,巨大的动静就仿佛是天边连绵不绝的闷雷。朱高煦向东看去,烟尘遍地,看不见马群的东头,仿佛整片大地都被骑兵布满了!
    平安麾下各部马军,总兵力约两万骑。骑兵占的地方比步兵大很多,两万马军出动,简直是无边无际的阵仗。
    前方的马军陆续已开始慢跑了,看上去如同暴风雨来临时的原野、无数动物正在迁徙一般。
    湖广这个地方,是不太适合骑兵作战的;整片大地上的地形比较复杂,田坎、土沟、村庄和池塘都不利于骑兵冲锋。因此大部分时候马队是在慢跑,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发起短途冲锋。
    不过无论如何,马军在战场上的战术调动,总会比步军营快!
    东面宏大马群,如同洪流一样,渐渐向北弥漫。
    从东北方向的远方,也隐约传来了轰鸣的声势。朱高煦极目眺望,待一阵阵硝烟尘土稀薄的空档,已能看见北面远处的马群动静。官军的大股骑兵主力也出动了!
    如此宽广而人马众多的战场,军队的布置确实难以掩饰。官军应该提前就探得了平安骑兵的位置,于是把大量马队调到了东侧增援。
    就在这时,朱高煦所在的山坡周围、已渐渐被潮水一般的步兵方阵弥漫。无数的大小军旗迎风飘扬,步军人海的前浪,开始越过炮阵的位置。
    若干步军百户队方阵、又组成大方阵,各部总体保持着队列和秩序往前推进。不过因地形限制,一些走到炮阵山坡两侧的方阵,被迫临时变成了更加长窄的纵队;穿过东西两侧的山坡之后,那些方阵才重新回到他们的方位。
    此情此景,右翼军的步军大阵,便像海洋一样宏大。全军分作前后两线方阵群,后面还有一些权勇队方阵,全部都在前进!
    右翼的攻势,没有反复争夺、没有进退!朱高煦战前认为右翼胜算较大,因此开始就压上了所有兵力,调集了所有的汉王炮在这边;该梭|哈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朱高煦身边陆续有骑士冲上来,禀报军情。北司武将陈大锤,现在又兼领了朱高煦的亲军武将,陈大锤以及几个文官、正在与陆续前来的斥候交谈。
    而朱高煦没有理会一般的军情,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战场上的景象。坐下的大棕马,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似乎有点焦躁,蹄子在原地不断踱着。朱高煦的身体随着马背在缓慢地摇动,但他自己很安静,神情沉着、呼吸均匀,努力摒除着杂念。
    到目前为止,战场还没出现意料之外的差错,朱高煦的心态是很稳的。他也暗自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出现差错,也不能心慌焦虑。
    他冷静地注视着右翼战场的变化,观察着步兵前浪到官军大阵的距离,心里则一直在盘算各处步骑进军的时间。
    “砰!”一枚石弹忽然砸在了十几步外,左边传来了一声马嘶。但朱高煦头也没回,视若无睹。陈大锤的声音道:“王爷当心,此处甚险!”
    朱高煦没有回应,眼睛仍然从远处的马军、到近处的步军炮阵之间,来回观望。脑子里更是盘算、思考个不停。
    一个声音道:“禀王爷,汉王炮准备好了!”
    朱高煦转头望去,点了点头。他又等了一会儿,便喊道:“下令,准备炮轰敌阵!”
    “得令!”
    炮阵上的武将叫喊吆喝了一声,又敲了一阵鼓,左侧山坡上也传来了喊声。
    不多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正在山坡上的朱高煦只觉得眼前一闪,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座下的马匹受惊,向前跑了出去。
    周围陆续传来的几声马嘶,山坡上白烟滚滚,一些马匹胡乱地冲下山坡去了,山坡上传来了人们的叫骂声。明军的战马都受过铳声和炮声训练,但刚才近处的一声炮响实在太大,山坡都仿佛抖了一下!马匹估计也是忽然没留神,好几匹战马受了惊。
    “吁!吁……”朱高煦一边勒马,一边抚摸着马脖子安抚她。他这匹马很通人性,果然很快便消停下来,跑动的速度减下来,仰头“嘶嘶……”地叫唤了一声。
    刚才那一炮,朱高煦没看见效果。空中的烟也很大,估计只有炮阵前面的测炮手才瞧见了。片刻之后,左侧山坡上也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
    一股白烟从那边腾起,朱高煦听到了空中的呼啸声!
    远处的敌军大阵一直在放炮、鸣铳,硝烟与尘雾蔓延。但过了片刻,朱高煦仍然看见了宽阔的敌阵中间,有一处阵型动荡,纵深数十步之间的人群都乱了。
    甚至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惨叫声一般。
    朱高煦一阵窃喜!他通过在校场上试炮的观察,早就料到汉王炮炮弹角度较低平的弹跳,对步兵方阵的杀伤力、远超向半空发射几十斤重炮弹的洪武大炮,眼见果然没错!
    前边不远处的山坡上,剩下的二十余门汉王炮,开始调整高度。更大的阵仗马上就要出现了!
    汉王军的火炮同样没有测算工具,主要靠测炮手的观察来调整方位,准确度也比较差;但是偏差不会太离谱,打对面那些密集的大方阵,还需要甚么准确度?只消炮弹没飘得太远,能打个大概的位置,必定能打中人!
    炮阵距离官军大阵,只有两三百步;但是火炮轰击的地方不是敌阵前面,而是后面的纵深!因此朱高煦至今没有下达、让王斌部回撤的军令;眼下王斌的骑兵,仍然在陆续以纵队时不时地冲击敌阵正面。
    朱高煦不能只考虑延长的时间里、王斌部会多死骑兵几何,他强迫着自己只思考胜算。他心道:汉王炮齐|射一轮之后,再命令王斌收兵!
    “当心了!”炮阵上一个武将转头喊了一声,便高高举起了腰刀。
    朱高煦瞪眼望着北面的大方阵,沉住气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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