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的第一天晚上,朱高煦住在乾清宫。这是大明皇帝起居的地方。
    果然又没睡好,整晚上心里都不踏实!可能是还没习惯的缘故罢。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既有新奇与兴奋,也有不安稳的不安全感。
    毕竟是皇帝才能睡的地方,光是这个比格就能让朱高煦感到兴奋;后宫还有几万个女子任他挑选,虽然顾不过来,但是想想拥有那么多,一时间还是很爽的。
    但是乾清宫这个寝宫、睡眠舒适性确实有点差。建造的时候应该只考虑帝王的规格和唯我独尊的地位了,完全不能给人放松的感受。
    汉王府的亲王寝宫也很大,但远远比不上这里;且乾清宫周围光秃秃的,内外随时有人当值。这里就像宫女宦官们上班的办公场所,而没有卧室的感觉。
    而且朱高煦总觉得哪里不安全!细想起来,又谈不上具体哪里有问题。
    从建筑格局上看,显然太祖皇帝监督设计时、很在意皇帝的安全问题。在皇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坤宁宫两大建筑,位于一个大型四合院一般的区域内;四面都是宫城内最高的墙,墙体中有数的几道门、都修建了门楼,没有任何小门、偏门等出入口。
    只要用信得过的人守卫位于后宫中|央、乾清宫坤宁宫所在的闭合区域,不相干的人一个都进不来。
    朱高煦当然重新部署了人手,除了从汉王府带过来的宦官曹福,他启用了王景弘与侯显暂且负责司礼监(太宗设立的司礼监,此时不批红不涉|政,主要职能是掌管宫中宦官的人事)。命令侯显等人挑选宫女宦官,负责乾清宫的值守。
    但这样依旧无法消除朱高煦心中朦胧的隐忧!
    他自问并非一个猜忌心重的人,恰恰相反,曾做过赌|徒老哥的朱高煦,十分具有冒险精神。但登基第一天就寝,他就有点疑神疑鬼了,难道当皇帝的人都是这样吗?
    他也忽然有点理解父皇,为何除了在母后那里留宿,从来不与别人过夜了。昨夜朱高煦甚至连临幸一个陌生女子的心情也没有,曹福悄悄问过,但朱高煦摇头拒绝了。
    早上起来,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朱高煦做着御辇,按部就班地出乾清门,去御门(奉天门)处理政事。
    刚刚登基,朱高煦不打算急着干任何大事;必须要缓一缓才行……现在的时期十分敏|感,从京师到地方,无数眼睛都盯着新皇要怎么执|政呢!朱高煦希望大伙儿先安安心心,别觉得他不会给人们好日子过!
    特别是很多文官们,在这种没有太大外部威胁国家的时代,估摸他们最想看到一个啥也不干、只爱修车的皇帝。这样大伙儿都不用提心吊胆、焦头烂额了。
    但是朱高煦也并不怠政,第二天就去御门处理奏章、商议国事。他最近两天的表现,应该看起来是非常规矩的皇帝。
    及至御门,朱高煦坐上宝座。当值的官吏、宦官,以及文官侯海、裴友贞都到了,大伙儿行大礼。礼仪之后,朱高煦也不议事,径直翻看送上来的奏章,准备批阅。
    眼下京师的文武,几乎已经全部奉诏了,中央机|构差不多已纳入新君体系之下。登基诏,亦由各官署誊抄,以邸报的形式、通知大明各省府州县官署。
    地方上的官员只要上表道贺,或是不爽朱高煦的人被|迫屈|服、写奏章称呼圣上,都算是奉诏成为了武德朝的臣民。如果摆明了不奉诏,那就是不承认武德朝的合法性,当然算是公然谋|反;等待他们的必定是朝廷官军的武力平叛!
    朱高煦批阅奏章,很快就感觉枯燥了。因为今天的奏章,几乎全是贺表,大同小异的奉承之言;起初看着是很爽的,毕竟人都喜欢被人捧着,但看了一百份雷同的东西,也会觉得十分无聊……
    就在这时,朱高煦突然发现了一份非贺表的东西。
    暂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杜二郎上奏,诏狱武官告状姚芳、进入诏狱擅杀罪犯溥洽!因杜二郎不是姚芳的上司,无权处置姚芳,便上奏圣上定夺。
    朱高煦看罢,顿时生气了。他把姚芳当自己人,这厮在他登基当日就犯法!这么快就恃宠而骄了?
    “把姚芳召来问话!”朱高煦语气不善地说道。
    当值的宦官立刻长声幺幺地宣旨,一声声往外传出去。
    朱高煦回顾大殿左右正在写写画画的官员,又问道:“你们谁知道,溥洽是谁?”
    胡濙站了起来,绕行走出书案,来到宝座下面,作揖拜道:“臣礼部侍郎胡濙请奏圣上,溥洽乃洪武三十二年的主录僧。”
    洪武三十二年?那是建文年间。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溥洽这个人了!永乐初,太宗想查建文父子下落,便让朱高煦干过这件事。当时朱高煦不仅见过马恩慧,还见过这个溥洽。溥洽与姚广孝有甚么关系,姚广孝曾不止一次请旨释放此人。
    朱高煦又联想到姚芳与姚广孝之间的仇怨,顿时猜到了个大概。
    “朕知道了。”朱高煦挥了挥手。他再次看了胡濙一眼,心道:进士毕竟是进士,讲究!在皇帝跟前口头说句话,对年号说法都十分仔细;毕竟从永乐年间就彻底去除了建文年号、改称洪武的,而朱高煦也没说给建文翻案。
    “臣告退。”胡濙执礼道。
    等了许久,姚芳在奉天门外先叩首请旨,然后才走进御门,在宝座下面再次叩首。
    朱高煦先打量了一下姚芳,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有点红|肿,好像哭过。
    因为了解姚芳干的事、有其缘故,朱高煦的气也消了不少。朱高煦此时的愤怒语气、多半只是演戏而已,“你好大的胆子!”
    姚芳道:“圣上息怒,万勿为微臣影响龙体。微臣是明知故犯,自知犯法,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怒气冲冲的指着姚芳大骂道:“你还知道犯法,啊?朕念你有功,本想论功行赏,待与大臣商议后给你封爵。你倒好,为了私仇,便不顾前程!
    朕知道你有深仇大恨,但那也只是私仇。国有国法,你身为锦衣卫武将,凭职务之便进入诏狱,擅杀死囚,这便是违法!就算那溥洽大罪当诛,也不是你一个锦衣卫武将能行私刑的!”
    虽然朱高煦骂得很凶,口气不善,一直说姚芳犯法有罪。但骂言的内容便有说法了……提起姚芳有封爵之功,又有家仇之情;还径直给溥洽定了个死罪!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姚芳的妹妹、是朱高煦做汉王的时候封的夫人;而这个事,不能拿出来在御门上说,靠关系本就不算是道理。
    姚芳磕头道:“微臣知错了,请圣上降罪!微臣罪有应得,犯法之前便已晓得后果,绝无怨言。微臣也无须封爵,更无意于官位前程,沉沦于私仇恩怨不能自拔,有负圣上之栽培,微臣对不起圣上!”
    “你还清高起来了?”朱高煦恼怒地说道,“来人,给我拖到诏狱门口去,杖五十!贬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
    姚芳拜道:“臣领罪,谢恩!”
    朱高煦说完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曹福,曹福倒是机灵,一面领旨一面瞧出朱高煦还有话说,躬身上前了几步。
    “手下悠着点。”朱高煦悄悄说道。
    曹福大声道:“奴婢领旨!”
    朱高煦又问姚芳:“你还敢犯吗?”
    姚芳道:“微臣本就不敢,只因恨急攻心。以后再也不犯了。”
    朱高煦道:“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他当然舍不得拿姚芳来杀鸡儆猴!他刚坐到皇位上,本来就有点不太安稳,哪能轻易干|掉自己人?
    朱高煦判断人自有一套想法,便是有没有恶意。他坐了皇位,更是如此!
    他最不爽的是那些躲在暗处,怀揣着恶意的人……不管对他们自己有没有好处,只要能祸害朱高煦的利益、坏事,他们心里就舒服的人!
    毕竟偌大的大明朝有太多事务了,皇帝一个人根本管不过来,只能让臣子去做。如果臣子里面那种恶意之人太多,事情还办得好吗?
    这或许也是皇帝登基非得三辞,非得让大家拥护他的原因之一罢?
    而姚芳这种人昨日没给面子,一开始让朱高煦很生气;但很快朱高煦就觉得他并非恃宠而骄,心还是好的、认错也很诚恳,倒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朱高煦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不安和隐忧来源何处!
    谁是谋|杀先帝的真正凶手?
    先帝驾崩,在台面上已经定案了,只要是奉诏的臣子、便没有理由再公开质疑结论。但是朱高煦直觉不是高炽、以及东宫官员所为!必定另有其人。
    先皇朱棣是个甚么样的人、有多小心,朱高煦心里一清二楚。那个凶手竟然能在皇宫里毒|杀朱棣,隐藏之深,叫人毛骨悚然!
    朱高煦心道:不把这人揪出来、连他是谁也不知道,如果哪天老子不小心得罪了他,是不是也要被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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