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7)
    最近四爷显得非常的焦躁,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底怎么了?”这天晚上, 林雨桐被他翻身搅和的睡不着, 干脆翻身坐起来, “心里有事别憋在心里。”
    四爷躺着没动, 过了许久这才干脆将台灯给打开了,坐起来先拿被子给林雨桐裹好,就往床头上一靠道:“你不觉得你忘了点什么。仔细想想。”
    忘了什么?能忘了什么呢。
    “什么?”林雨桐没睡醒,脑子还有点迷糊, 她这会子脑子里一片迷蒙,“疫病……这个我想到了,好像还有连带着其他好些地方都起了霍乱,以陕西最为严重, 但这应该是秋上的事。那个卢小|姐这次过来,我就已经在寻思这事了。没忘!”说着, 她就揉了揉眼睛, 想往下躺。
    “是啊!”四爷眯了眯眼睛, “九一八没变,这场水灾疫情也没变, 可我等到现在, 有件事还是没等到。”
    “什么事?”林雨桐脑子清醒了一些,也琢磨了开来,“我最近脑子里都是疫病……”
    “一二八!”四爷没等林雨桐说完, 就提醒的说了这三个字。
    一二八?一月二十八日!
    林雨桐愣了一下, 没错!三二年一月二十八, 日本大举进攻上海,一二八抗战爆发。可如今都已经三月了。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了。
    “有些事件因为不知道的原因,发生了偏离。”她愣了一下才说道。
    四爷点点头,干脆直接起身,披着衣服在屋里转着圈圈走:“□□因为九一八下野,这个没有变。最近我又一直注意着青岛的动静,还朝青岛方面的报纸寄过相关文章。可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我记得先是攻占了青岛之后……”
    这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然后整个房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四爷一下子扑过来,把林雨桐摁在身子下面,等不晃悠了,这才抬头往上看,房子上还有灰尘往下掉。林雨桐听着外面的动静,第一个反应就是——狼来了!
    她马上明白了四爷的意思,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但是具体的日期,也许会发生某种偏离。这叫他们对于具体事件完全失去了掌握先机的优势。
    两人之所以之前一直就没有翻腾这段历史,心里也就是隐隐有这样的猜测的。
    如今其实算是证实了猜测而已。
    林雨桐拿了衣服给四爷:“快换上!”
    在屋里麻利的换了衣服,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了起来。
    四爷一边换衣服,一边道:“你听!这是双方交火了。”
    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两人从家里出来,就见外面都已经乱了起来,拥堵着朝外移动。看这个方向,应该是租界的方向。孩子哭,大人叫,夹杂在密集的枪炮声中。
    在这乱糟糟的人群里,两人能不走散就是万幸。想快也快不了了。
    等到了租界,回到孤儿院,这才发现,两边的房子里住满了孩子。
    桂嫂擦着头上的汗:“不都是孤儿,送进来的孩子多是五岁以下的。这战火一起,谁也不知道会打到哪天。孩子太小,跟着到处逃命,八成都是活不下来的。大人没办法,好些都是说先把孩子寄养在这里,有些还留下了钱。”
    林雨桐点点头:“收着吧。送来的就收着。粮食够吗?”
    “您之前不是说趁着粮价合适,叫多买些粮食吗?”桂嫂有些庆幸,“您给的钱,大部分都换成粮食了。都是玉米面,足够吃了。”
    不管是什么,有的吃就行。
    “那就好。”林雨桐里里外外看看,见大看护小的,虽哭哭闹闹,但这里好歹是安全的。如今这样的年代,能活着就是万幸,至于过的好不好,心理有没有收到伤害,暂时都顾不得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是这个道理。孩子的哭声叫她心绪不宁,也不在孤儿院多呆,就朝外看了看道,“这里你忙吧。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有些事我得亲自去,这几天就不过来了。”
    从楼下转下来,四爷已经跟憨崽找了几十个壮劳力,都是憨崽和桂嫂熟悉的工人,有这些人守着帮衬,这里就更不用操心了。四爷叫了憨崽叮嘱,“机灵点,要是情况不对,将把孩子都送进地下室。”
    絮絮叨叨半天,两人见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这才转身往外走。天上的飞机从头顶上飞过,远远看着,那炮弹就从飞机上掉落下来,那个方向应该是闹市区。
    这一路往前赶,直到阵地的外围,看着伤兵一个个的往下抬,四爷才道:“你就在这里吧,不能再往前了。我去想办法弄纱布,药品。”
    “好!”林雨桐也不矫情,目送四爷离开。现在医院的所有东西都被征调。但是还有许多商人手里有东西。多找点药品,就多救活点人。
    等四爷匆匆离开了,林雨桐转到角落,将白色的大褂往身上一穿,取了个急救箱出来,就开始忙了。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问谁是谁。见有大夫离阵地近,受了轻伤就最近便的林雨桐这里处理之后,又重新返回战场。受了重伤的,只在这里做最基本的急救之后,再往后方运。
    有时候子弹就像是贴着脸颊在飞,炮弹就落在身边不远处,炸的人耳朵听不清楚就不说了,很多时候,站都站立不稳。
    晚上的时候,四爷带着几个明显是工人样子的人过来,送了纱布还有有限的药品,“护校我也联系了,有几个学生马上就过来。叫她们帮着处理轻伤,你过来吃点东西。”
    林雨桐接过四爷塞过来的窝窝头,她其实是听不太清他说话,但他的意思她大概明白。在外面,她也没办法问这些药品都是哪里弄来的,只比划了一下,叫他自己小心。
    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天,林雨桐站着都能睡着,从来都没有这么疲惫过。离林雨桐的救护所最近的,是爱仁医院的救护所。这几天下来,他们也都发现,凡是从林雨桐这里送过来的伤号,伤的再重,也没有一例死亡的。
    于是慢慢的,送过来的重伤号越来越多,几乎不见什么轻伤号。如此一来,连个替换她喘口气的人都没有了。
    只能在暂时双方熄火的时候,抓紧时间靠在一边休息。
    这天短暂的平静时候,林雨桐又被密集的枪炮声惊醒。这次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穿着裤装的女人,她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拿着笔和本子,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记者。能来到阵地上做阵地记者,林雨桐佩服她的勇气。但是却一点都不想接受她的采访。
    “林大夫。”她跟着林雨桐身后,“我一来阵地,就听说了您的大名。您是哪家医院的大夫?我看您用的是银针,您是中医大夫吗?我叫徐丽华,是中央通讯社的记者……”
    “如果你不妨碍我救人,我会更感谢你。”林雨桐见她举起手里的相机,就皱眉从口袋里拿出口罩,直接给戴在脸上。
    “啪……”一声,徐丽华看着带着口罩把脸藏的严实的女人,她自己都愣住了,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想出名的人。她打量了林雨桐一眼,这才无奈的耸耸肩膀,“好吧,我尊重您的意愿。您这中医……”
    “中医怎么了?”林雨桐手里不停,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前年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提出‘根本提倡西药,推翻中医中药决议案’,你们不也大力鼓吹吗?徐小姐有何高见?禁止我行医?”
    想起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叫人觉得可笑。一个政府机构的决议案,轻率成这个样子。
    徐丽华被噎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林雨桐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去忙其他的伤员了。
    这就是一段小插曲,没两天林雨桐就给忘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最后的结果好似并没有改变。蒋提出一方面要与之交涉,另一方面要积极备战。这种交涉肯定是会有结果的,因为日本也不过是想把国际视线从东北转到上海而已。听说双方已经在谈判之中,又有英美等国作为第三方出面干涉,暂时算是停战了。
    林雨桐和四爷回家的时候,自家这小院子的情况还算是好的,除了最外面的租赁出去的铺子,受了一些损伤之外,房子大部分都是没有受损的。只是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的东西已经丢的差不多了。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家具被褥,都不见了。肯定是有人乘机给偷了!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趁着国难发财的不在少数。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发财之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发家办法。
    丢了就丢了!两人也没正经的统计丢了什么,丢了多少。毕竟,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真正要紧的东西林雨桐绝对不会在家里放着。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累的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关起门吃了一顿,就躺在床上睡了。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要不是觉得饿了,肯定是醒不了的。
    林雨桐起身,自己给自己的耳朵扎了几针,才觉得好了一些,听人说话不用那么吃力。她顺手递了吃的给身边躺着的四爷,“先吃点。”
    四爷看了一眼,倒是接过去了,却没急着吃,而是道:“先给我一杯水。”声音沙哑极了。
    林雨桐又递了水过去,看着他起身喝了,心就跟着放下了。往床头上一靠,这才问他:“这次的药品消耗了不少,你从哪弄的?”
    “帮会。”四爷简单说了两个字,“只他们手里有现成的,还不在政府的征调范围之内。”
    可想从这些人手里掏出肉,又岂是容易的。
    林雨桐一边听着,一边躺下去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眼神带着几分迷茫。
    四爷伸手拍她:“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这就足够了。咱们不是救世主!也当不了救世主!”历史有它的轨迹,它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书写的,也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如今,大格局已经成了……”
    不光是国内的格局,还有世界的格局。就是上帝,也不能振臂一挥,就将所有灾厄化于无形。
    林雨桐‘嗯’了一声,“我知道……”她猛地坐起身,“你那些设计……以后有什么要计算的,交给我,咱们俩一起,能快些。”
    “好!”四爷刚应了一声,就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这个时间谁来了?
    四爷披着衣服下楼去开门,林雨桐在楼上赶紧换衣服,隐约听见外面是憨崽的声音,他在问四爷,声音里有些焦急,有些担心和埋怨:“……你们去哪了?要是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他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证这两人的安全。这在这最乱的时期,他竟是将两人给跟丢了。
    “进来说话。”四爷把人让进屋里。林雨桐正从楼梯上下来,她转移话题的问憨崽:“孤儿院如今怎样?”
    憨崽一看林雨桐,就愣了一下。这才一个月,怎么瘦成这样了?“没事!孤儿院都挺好的,也没有孩子受伤……只是太太这……”显得不太好!
    林雨桐笑了笑:“我没事,养养就好。”
    憨崽瓮声瓮气的跟四爷道:“这次我就住过来了,说什么我都都不走了。桂嫂那边有帮手,我还是跟过来跑腿吧。”好似害怕四爷和林雨桐不答应一般,“我就住楼梯间,住楼梯间挺好的。”
    四爷和林雨桐还没说话,门又被敲响了。
    憨崽赶紧道,“就这么定了。”说完,就抢着往外跑:“我去开门,先生。”
    林雨桐见客人来了,就伸手给四爷将衣服上的扣子给扣住,就听见憨崽在门口高声通报:“先生,是陈先生来了。”
    “快请。”四爷将袖子卷起来,就走了两步往前迎了迎。
    陈向东一进来就伸手点着四爷道:“你们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办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打发人去租界瞧你们,才知道你们在租界办起了孤儿院,收了几百个孩子。实在是叫人佩服!”
    四爷谦虚了两声,就请他去客厅坐,林雨桐和憨崽没打扰他们交谈,从客厅出来,去了厨房烧水泡茶。
    客厅的沙发被偷了,四爷随便找了两把椅子:“随便坐吧。这家里还没收拾。实在是失礼了。”
    陈向东四下了一看,这日子过的也太不讲究了。又想起那几百个孩子一天更烧钱似得,又不由的不佩服。再想起自家的决定,到底有些惭愧。他跟着叹了一声,这才道:“尹兄,我这次过来,就是问问你有没有想过去香港。然后定居香港也行,从香港转道去美国也行。如今国内这局势你也看见了,听说上海马上就要撤军,一旦没有咱们自己的军队驻守,你说……这样的地方敢住吗?住着能不担惊受怕吗?”
    “这么说,陈家是打算举家去美国了。”四爷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就看了陈向东一眼,问道。
    陈向东奇怪的看向四爷:“这不是正常的吗?不光是我们陈家,很多人家都已经往外走了。咱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到了哪里不是一样的过日子?黄金这东西,全世界通用。有这东西,还有瑞士银行的本票,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你这虽然……但是以你的本事,在美国生活是很容易的。我也知道故土难离,要是心里真就舍得,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是再不舍得……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赶上这个乱世了。”
    四爷摆摆手:“我回来,就没有再出去的打算……”
    进来送茶听了个尾巴的憨崽心里松了一口气,将茶放下,就退了出去。
    到了厨房就跟林雨桐将听到的话说了,“……说到底,人是越有钱越惜命。都往外跑,可都跑了,这个国家岂不是要完了?”
    陈向东听了四爷的答复,好似也不意外,沉默了良久才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最近会尽快的处理家里的产业,等到了美国……我会再跟你联系。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给我去信。咱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肯定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说着,就有些伤感了。
    四爷笑了笑,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只抓住重点,又跟他说起纺织厂的事,“……迈克估计能将恒昌吃下。纺织和印染两家合成一家,更有竞争力。”
    陈向东点点头:“他是美国人,这买卖应该还能干的下去。如此也好!价钱方面好说。只要能全盘接收厂子里工人,价格低点也无所谓。要不然这些工人可能只能到日本人的厂子里去讨饭了。”
    四爷一口就应了下来。
    谁知这边才说了日本人的纺纱厂,隔了两天,这些在日本纺纱厂的工人,大约四万多人,开始了大罢工。
    局势骤然又紧张了起来。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紧跟着,消息传来——哈尔滨失守,东北三省彻底沦陷。
    四爷埋头在纸堆里,图纸堆了一大摞。林雨桐辅佐计算,同时又不停的写文章,什么防空预演,尤其是学校,医院,居住区等等,这些方面都有提及。但是也许是怕刺激百姓紧张的神经,这些文章统统都没有被采纳发表。而她自己对记忆中以后的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又完全拿不准了。因此,她真是急的有些上火。
    一周之后,没等到文章刊登警醒世人和当局,却等到了日军公然违反国际公法,用达姆弹向上海发动攻击,并且对大学进行狂轰滥炸。
    “达姆弹,弹头尖端没有包覆,铅心□□在外,子弹一旦射入人体,铅心就会迅速的扩张或破裂,因此,所造成的创伤面极大。100米距离上遭到达姆弹的直接命中,头部位置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四肢中弹死亡率是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全部截肢。左胸,只要在心脏附近,也是百分百的死亡率,右胸河腹部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七十。”四爷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头,“我也在想,是不是能从弹头开始改良。简单便捷,杀伤力也不小。”
    林雨桐对这个完全都不懂。但若是能以牙还牙,为什么不呢?
    这次之后,就算是暂时停战了。发生的时间有了变化,但是结果并没有变,还是以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为结局。
    日子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这场战争之前的时候。林雨桐每天早上照常出去买菜,然后回来做饭。菜会换着花样买,但是报纸却是唯一不变的。最近这段时间,局势一天一变,伪满洲国建立了,蒋又复出了,什么蒋主军,汪主政,每天都走马灯似得。
    这天她又一早就出去,身后跟着憨崽。如今世面上的菜蔬很少,豆芽豆腐就算是好菜。以前几分钱的事,现在两毛钱都不够使的。刚想着要去找个肉摊子,不管什么肉买几斤回去,一转弯,就觉得身后影子一闪,又不见了。
    有人跟着自己?
    她不动声色,继续走自己的,买了两斤五花肉,就结束这次采购,转身往回走。在要转弯的时候,她故意送松了手里的篮子。憨崽惊叫一声,急着弯腰去抢,豆腐掉在地上可不糟蹋了。林雨桐微微低头,像是看着篮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却用眼角的视线朝一边看去,这次果然看见一个蓝衣黄裤的人跟着猛地停下来,然后生硬的转折,坐在街道边上的一个修鞋的摊子上,一副要修鞋的样子。可他的衣裳鞋袜都是崭新的!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敢保证之前绝对没见过。一个陌生人跟着自己,还不想叫自己发现,这就有点意思了。在大街上不能露出破绽,她收敛心神,见憨崽接住篮子了,菜也没掉出去,就笑道:“刚才手抽筋了,没拿稳。”
    憨崽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将肉往出提了提:“您得多吃点肉。这是身体太虚,还没养回来。回头我跟您买几只老鸽子去,天天一只鸽子炖着,保准半个月就能养回来。”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往家走。
    “今儿包饺子,你来剁肉馅。”一进门,林雨桐就将门给关严实了。然后打发憨崽去厨房忙活,这才道:“我去换了衣服马上下来和面。”
    “力气活我来。”憨崽应了一声,提着肉就进了厨房。紧跟着里面就响起剁肉声。
    林雨桐见院子里都是这剁肉声,这才急忙去了书房,一进去就见四爷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一个人靠在椅子背上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就愣了一下,问道:“这怎么了?”
    “今儿你出门后,家里来人了。”四爷招手叫林雨桐到跟前,拉着身边的凳子叫她坐了。这才皱眉继续道:“说是要租咱们家的铺子。”
    “老杨头不租了?”林雨桐不解,“他可是提前交了半年的房钱的。”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是老杨头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进来的,说是他远房侄子。如今就是要转租给他这个侄子。可我看这个年轻人不管是走路还是坐姿,还都带着点军人的影子。”
    军人?
    林雨桐面色一变,蹭一下就站起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四爷看着林雨桐的样子倒是奇怪了。
    林雨桐没直接回答,而是将今儿在外面碰到的事情跟四爷说了:“今儿我出去买菜,发现有人跟着我。”她说着就朝外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下来,“跟着我的那个人,他穿着蓝衣黄裤。”
    蓝衣黄裤?
    四爷挑眉:“你是说蓝衣社。”
    蓝衣社,是一个组织的前身。而这个组织,可谓大名鼎鼎,那就是所谓的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简称军统。
    按着时间算,这个蓝衣社也该是刚成立才是。怎么就被他们给盯上了?
    这个机构,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拉拢目标,一个被列为除掉的目标。而林雨桐和四爷一点都不想成为他们的目标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的宗旨也抗日,但同时也**。
    如果是因为在阵地上对伤员的救助被他们注意到了,那么他们就是想拉拢,甚至想着吸收成为他们的成员。
    如果是因为跟桂嫂和宋凯文过从甚密而被关注,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已经怀疑自家有通共嫌疑。那么,就很有可能被列为被除掉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如今被他们这么盯着,哪里还敢在书房做什么设计研究?谁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这么盯着呢。
    厨房里传来剁肉的声音,林雨桐起身,“我还是跟憨崽说一声的好。叫他跟桂嫂提一句,暂时不要跟宋凯文碰面。”
    四爷点点头:“先把书房的东西都收起来,放上一些洋文的书籍。”
    林雨桐仔细的收了,这才去厨房,叫憨崽一边剁肉,她在边上一边将事情说了,“……你提醒桂嫂,千万谨慎。”
    憨崽应了,这才将刀给放下。
    林雨桐的声音猛地就高起来:“咱们吃饺子呢,也叫孩子们吃顿肉,你拿五块钱,直接去市场买成肉,再给孤儿院送去。叫他们别舍不得,都做给孩子们吃。还有……如今的鱼也不贵,一天买点,炖汤给孩子们喝,养身体。”
    憨崽朝铺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响亮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是一天,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回来给林雨桐复命,“桂嫂说她知道了。另外,刚得到消息,说是这两天,确实又有不少同志被捕了。”
    看来是蓝衣社做的。
    就是不知道跟着自家是因为什么缘故。
    四爷没跟憨崽说这些,只摆手:“你去歇着吧。也跑了一天了。”
    等憨崽下去,四爷才拉着林雨桐悄悄的从书房出来,上了二楼。上去之后也不开灯,只撩开窗帘往外看,铺子背面的墙,离书房的窗户不足三米的距离。如今这墙上,有一点光线漏了出来。像是墙上有个铜钱大小的洞似得。白天不注意是看不到的,可等晚上灯一亮,就一目了然了。而这个洞,之前绝对是没有的。住进来的时候,这铺子是四爷带着人改了门,加固了墙的。而前几天铺子受损,再修整的时候,四爷也特别注意过。之前没有,今儿一换人就有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如果从这个洞里朝外看,应该能观察到书房的动静。要是像是以往那样,书房的灯亮上半晚上,可不就叫人觉得奇怪了吗?
    四爷抬手看看表,整八点了。他起身,又悄悄的下去,将书房的灯给关了。等四爷再上来,林雨桐才将楼上的灯给打开。
    如今天慢慢的暖和了,也不好总是关着窗子。
    如此一来,两人的生活骤然变的不方便起来。
    楼下的铺子里,有人隔一段时间,就从墙上那个洞里往外看一眼,然后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八点刚过,书房灯灭了,二楼灯亮了。八点半,戏匣子开了,是中央通讯社……”
    十点钟,林雨桐和四爷将灯关了,站在窗户边往下看。那个洞口的光好似被遮住了一瞬,黑了一下,然后又露出光线,随后就又黑了,这次隔了二十来分钟也没有再亮,应该是也歇下来。
    两人这才躺下。林雨桐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盯上了?”
    结果第二天憨崽去给孤儿院送菜的时候,给林雨桐带了消息回来,“防疫的事情,在咱们底下组织的积极应对下,很好的控制住了。只要服用过药的人,没有受到感染。受到感染的人,咱们的药也起到了很好的缓解效果。疫情因为干预的早,并没有大规模的蔓延。这事自然被传到了上面。而抓捕的咱们的同志中,估计是有人露了口风,知道药方是从上海传回去的……但是很快的能查到您这里,也是咱们没有想到的事。按说这么多的大夫,怎么就一下子关注到您了。不过如今没有动手,是不是因为您只是他们观察的对象之一。只要以后谨慎一些,应该是能避过去的。”
    林雨桐和四爷对视一眼,心知不是这么一码事。一定是在阵地上救人的手段叫他们将自己和那个药方子联系了起来。之所以没动手,一方面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方子确实跟自己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此次在阵地上救的人都是国|民党自己的军人。
    憨崽道:“宋叔叫我问问,要不要再派人来保护……”
    四爷打断他的话,“不用人保护,越是保护越是明显。就这样吧。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雨桐还真就是这么贯彻的。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陈家要走,说什么都得去送送的。林雨桐亲自去了陈家,见了李琉璃,这个刚接触起来的朋友,其实性情不错。就这么快又要分开了。
    “怎么样?都收拾好了吗?”林雨桐笑着问道。
    李琉璃摇头:“收拾不好。总觉得不管怎么收拾,都像是没收拾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我公爹说了一句话,我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没收拾。”
    “什么?”林雨桐接过她递过来的茶,问了一句。
    “心!”李琉璃叹了一声,“就是心,不管带走多少东西,这里的一草一木,就是这呼吸的空气,也叫人惦念,心里放不下,就老觉得把什么落下了。不是东西落下了,是把心落下了。你说着国外再好,那也不是咱的家。人离乡贱……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话说的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以后再回来就是了。”林雨桐看了看,“家还是你的家,国还是你的国,就只当是出远门了。”
    李琉璃咬牙切齿的:“这帮子强盗,弄的人有家不能回,都是该千刀万剐的。”说着,想起什么似得,“你们真的不跟着我们走?”
    林雨桐笑笑,转移话题道:“只你们走,还是那位上官飞霞的二太太也跟着而走。”
    “国外都是一夫一妻,她跟着像是什么样子。”李琉璃低声道,“我父亲和哥哥如今已经在美国了。也帮着陈家在美国置办产业,他们怎么好意思说要带走那位。最后还是我求情,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将他们母子安置在香港吧。家里人也答应了。”
    原来如此。
    林雨桐刚要说话,就见陈家的管家急匆匆的进来,对李琉璃低声道:“少奶奶,一位叫徐丽华的记者来访。”
    徐丽华?
    林雨桐想起那个战地记者。当时就是她关注过自己,如今自己又被蓝衣社盯住了,而此时她偏偏又来了陈家,听陈管家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她。那么这个徐丽华这次过来到底是因为陈家呢,还是因为自己?
    她有些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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