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奸细!杀了吧!”
    右魂使淡淡一句话,道场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怒徒眼睛半闭,往左移了半步,守在门边。
    陈青牛看着肖蠡,心中也生了疑惑,这次遇到他的整个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些,若说是人为安排,倒也说的通……
    肖蠡心中更是惊恐,但只能强装镇定,堂上三人,不管是谁,恐怕拒收投足间都能将自己抹杀,绝无失手可能。既然不能硬闯出去,只能试着蒙混过关……
    “哈哈哈哈……”肖蠡大笑三声,看着陈青牛道:“我还以为融教是有多大的本事,到头来,却也是做事全凭自己好恶,妄自猜测做事罢了。到底只是个江湖门派,倒是我高看你们了,还以为来了之后能有一番作为……”
    他泰然自若,全然不拘谨,转而又望着右魂使说道:“难道每个人见到你都应该被吓得瑟瑟发抖才对吗?我只是镇定些,就犯了你的忌讳。如此嫉贤妒能,狂妄自大,实在可笑……”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右魂使,五十来岁,皮肤已经有了褶皱,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目如炬,那气度,绝非常人能比。只是稍加留意,忽然觉的这人的面容,好像十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右魂使见他反应,没了刚才的冷峻,反而莞尔一笑:“老夫阅人无数,自然不会看错,任你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
    肖蠡以为他要下杀手,眉头紧锁,右脚微微挪动半寸,斜眼瞥了身后的陈青牛和怒徒,见他们还是没有动手,心里迟疑,正要再次辩解。
    右魂使却大笑出来:“好啦!你看……连防备的举动,都如此相似,你还否认?”他笑道:“你还算沉得住气,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稳不住了!心性不错。”说完看着肖蠡依旧仔细堤防,又道:
    “莫怕,莫怕!只是试试你的胆色,我不会杀你的……”
    肖蠡自然知道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又道:“事不过三,我已经否认了三次,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言尽于此,你们武功高强,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右魂使看他着急的样子,反而更觉的有趣,瞧着肖蠡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来,居然更合眼了些:“不想承认,也随你吧。你出自军旅,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肖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旧谨慎堤防,用余光扫了一眼怒徒,他依旧面色祥和,呆呆的站在门口,仿佛睡着了一般。陈青牛却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这右魂使意图,也有几分紧张。
    却听右魂使开始讲这故事:
    “曾经有个青年,大概比你还几岁,子承父业,当了一州兵马将军。他年少轻狂,一心报国,连发数道奏章,将自己十多年来对军队改革的想法呈禀圣上,又实地考察之后,细细拟了些条陈,将攻打回纥、新罗、吐蕃的战术一一陈奏。可所有奏章都被留中不回,全然没了消息……你也是军旅之人,若你是他,该作何感想?”
    “这还不简单……大多时候打仗,不光是有战术就可以。粮草、内政、时节,都是因素。若那人因为这点事情就生了怨怼,怕也不是什么良将。”肖蠡从军数十年,对战备之事,了若指掌。
    “有些见识!”右魂使夸了他一句:“那青年也是这么想,害怕自己考虑不周,毕竟‘玄宗’是一代英主,如果留中,必然有缘由。他随即连续三次请求亲自面圣,却都被驳回。他只能擅自离开军帐,偷偷到长安,拜托兵部好友,安排机会面圣。
    他好不说动兵部尚书,得到机会同时上朝,可一连十日早朝,陛下都不亲临,只安排宰相代管。他怀疑陛下被软禁,打定主意,潜入皇宫内院一探究竟,在房梁上待了三日,滴水未进,却见玄宗陛下整日与杨贵妃骄奢淫逸,纵情声色,哪有半点初继位时期的开拓进取。当下觉得无比失望,遂离开皇宫,再不提兵事。”
    右魂使说道这里,又问道:“若你是这青年,此时又当如何?”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果能遇明主,自然是幸事,如果主上不贤,则臣下更应竭尽全力,予以辅助。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他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这真的是中了右魂使的圈套了。如果自己的想法是这样,那怎么可能会叛离大唐?一时失言,追悔莫及,当下更加堤防起来,看着陈青牛听了自己的话,也是一惊,似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不过右魂使好像毫不在意:“你倒是忠心,也看得开……不过那青年就没有你这么踏实了,青年感觉没了施展抱负的可能,心灰意冷,回到旧地,斗志全无……”
    “不过他爱国之心却从未改变。有一天,他察觉自己的州府内,出现一个邪教,不仅试图鼓动百姓,挑衅武林门派,更欲拨弄风云,攻击朝廷。他以为是敌国势力,于是下令搜查,不过这邪教行踪诡秘,每次都只能抓到臭鱼烂虾,总是逮不到领头人。
    无奈之下,他和自己的四个结拜兄弟,一起乔传打扮,混入其中,谎称要加入邪教。
    说来也巧,那日正好也像今天一样,月黑风高。五人寻得机会,和头目密谈,却不想一眼被识破……”
    说话间,他忽然一笑,看着肖蠡:“不过那青年的运气,比你好些。当时堂上除了他们兄弟五人之外,只有邪教首领一人而已,并无护卫。那青年心性不稳,又自恃武功不凡。被拆穿之后,干脆起了杀念,和自己兄弟联手,想一举将这头领拿下。
    谁知那头目功夫超然,青年以五敌一,还是被全部制服……”
    说着,他略带把玩意味的,问肖蠡:“你猜这青年最后怎么样了?”
    肖蠡以为终于要图穷匕见,双手握拳,冷声道:“既然卧底被发现,又被制服,我猜这头目应该恨极了几人,杀个死无全尸……”
    他的举动自然被右魂使看在眼里,不过却没有理会,反而继续说道:“那青年也以为如此,却不想那头目非但没有杀他们,反而还给他们讲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说是战国时候,有一个猎人,独居在一片密林之中,每日打猎为生,过得逍遥自在。有一日,打猎完一头狼之后,发现那母狼身下藏着四头小狼,看起来是刚生下来不久,十分可爱……猎人不忍心下手,于是将四匹狼豢养起来。
    时间慢慢变久,狼开始长大,猎人不断打猎喂他们,有了狼的帮助,打猎也容易了很多。可是渐渐的,大狼生小狼,小狼又生小小狼,十多年过去,这个狼群已经有十多头。林子只有那么大,即便有狼的帮助,猎人打到的猎物,也渐渐不够吃了……假如你是猎人,会怎么办?”
    “猎物不够,是狼太多,杀几头,只留下一两头就好,另外多余的狼也要阉割掉,防止他们再生小狼……”
    “猎人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他了些年迈或者不那么敏捷的狼,杀了吃肉,过了几天好日子。可是剩下的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猎人吃了,都自危起来,到了第三天,猎人刚进狼圈,那些壮年的狼,以为猎人要吃自己,一起反击,将猎人咬死了……”
    肖蠡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又听右魂使说道:
    “接下来,那邪教头目,又给五人讲了第二个故事: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宇宙洪荒分成天地二界,女娲觉得天界无聊,便用泥巴造人,孕育了人族,留在地界,供天神取乐。
    天神虽然寿数长久、力量强大,却难以繁衍,千万年过去,数量也不过几千而已。但人族却不同,繁衍极快,短短千年间,就已经生出万万人来,将整个地界占得满满当当。
    人类寿数虽短,亦没有神族的强大天赋,却勤恳好学。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将创造的东西一辈一辈的传播下去,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众多武学流派,偶有强者,能力甚至比肩神族。
    这样的力量,就让神族生出了忌惮……天地二界只有那么大,地界已经被占满,人族还在不断繁衍,并且如果放任下去,等他们拥有和神族一战的力量,那天界的众神要如何自处?”
    肖蠡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邪教首领的意思是,是神族就是猎人,而人族,就是狼群……”
    “没错……,神族之中,有三位大神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想要削减人类的数量,将老弱病残屠戮干净,只留下自己需要的人,这计划刚一实施,自然招致了人族反抗。于是两族之间,掀起一场大战,不仅人族、神族,还有各路妖魔鬼怪、仙魅精灵都被卷入其中,天地一片混乱。
    人族虽然数量众多,却还是不敌神族天威。不过这场战争中,神族也受重创,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三神拼尽最后力量,将神族之外的所有其他族类驱逐到地界,又合力创造了一个巨大法阵,封了天地二界的通道,天地相隔,让天界灵气不会下泄,也锁死地界武学的上限,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将武学练到天神一般的力量……
    既然通道被所死,天神也不能再来往两界,但其害怕人界又生出其他的变数,便留了七个神族队伍在地界,镇守七个法阵的阵眼,三神又各留下七门功夫,来抵挡人界高手……”
    肖蠡听着这故事越来越离奇,但又觉得这故事里东西似曾相识,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就是《三相经》的来历?那白黑黄三本书,就是这三位天神留下的武功?”
    右魂使不答话,继续说道:“那头目说完这个故事,就问青年,如果有人想要破除这七个封印,你觉得这是对是错?
    青年答道:‘,造福武学,自然是对。’
    头目又问:‘那如果破除这个封印的代价之一,就是要覆灭大唐呢?’
    青年沉默了,思量许久才道:‘既然君主已经昏庸无道,当个叛将又能如何。如果还能同时帮助地界破除封印,更是万世之功,一举两得!”
    右魂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看着肖蠡,淡淡一笑。
    肖蠡将整个故事从头回想一遍,忽然之间惊醒!
    他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无怪乎,眼前这人的样貌如此熟悉,当年从钵和州返回大唐平叛,这个样貌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要捉拿的敌将首领吗?
    他惊讶的看着右魂使,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你……你是……安禄山!”
    右魂使,没有正面回答:“曾经我也像你这般,想要除恶定邦,维护天下,可后来却发现了,比忠军报国更重要的事情。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来观察我们所做之事,如果一个月之后,你愿意留在融教,那我们自然好好栽培。如果一月之后你想离开,我们也绝不阻拦……
    你自己想好吧!”
    说完,大袖一挥,对着陈青牛道:“我封住了他的武功,这人就交给你了!带他去吧!”
    陈青牛也是第一次知道右魂使的身份,惊讶之余,却不敢再多问,只应了一声“遵命”,便带着肖蠡退了出去。
    两人前脚走,另一个青年就从道像背后走出来,锦绣华服、容颜绝代、丰神俊逸如长虹,气度潇洒似白鹤,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狭长印记,格外显眼。
    他背对着右魂使:“你觉得这个故事他能信吗?”
    “我当年不也信了,才加入融教吗?三句真,一句假,信不信由他!”
    那青年微微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吧。鹰尊者死了,得重新找个人来挑这东四堂的大梁。这人武功心性都是一流,值得培养。若是他能留,我就慢慢调教,如果不可,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泄密的……”
    “十六尊者是你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这青年正是十六尊者的头领,左魂使。
    他应了一声,又问:“这次你去扶桑,一走便是半年,找到‘水之阵盘’的位置了吗?”
    “还未!”
    “上次北四堂从‘白鹿洞书院’找到的《伏画之术》中,明确提及‘水之阵盘’就在扶桑附近,一定不会错。不然等我安排完‘东四堂’的事情之后,就随你去一趟?”
    “也好!不过水之阵相关的三页帛书,还少《白罗仙法》那页,需加紧行动,否则即便找到水之阵,也是无用!”
    “这事已有了眉目,我来正是为了借你的弟子,怒徒和惧徒,跟我走一遭!”
    那怒徒一直不吭声,只道左魂使提到他的名字,才微微仰头。
    “好!”
    右魂使一字说完,左魂使和怒徒微微颔首,身影瞬间消失。
    这破落的道观,又只剩下右魂使一人。
    他踱步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
    “当年,也是在这里,和思明、无亦他们遇到的师父。一晃已经二十年了,连当时的融教总坛,都破落成这样,可惜!”
    他轻抚那满是苔藓的方桌凳,又想起五人在这里对弈棋局,受师父教导的日子来。
    “昊存死了,无亦几个月前也没了。趁着思明和紫茹还在世,再去看看他们吧。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再次见到我,要有多吃惊……”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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