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
    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是严丝合缝地青砖地面,两侧一溜烟排开皂衣衙役如钉子般地一动不动,手中的风火棍在地面上顿出宣威赫赫的气势。
    当梁铮走进县衙大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说实话,这种场面在电视上他是见得多了,但直到如今身临其境,那一份凝重与威严还是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由得扫了一眼堂前用破席包裹着的,只露出一双泥泞烂脚的尸体,还有尸体旁跪着的那位身材欣长,哭得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灾民,蓬头垢面,衣着褴褛,见到了自己,一双浑浊的眼睛竟是瞪出了血丝。
    “你,你这恶少!还我爹命来~!”他蓦地一声大喊,不顾一切地就冲上来撕咬,幸亏被衙役们止住了。
    梁铮却是眉头大皱。
    毫无疑问,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大家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药死了他爹呢?
    这难道又是“前世”给自己发的“福利”?
    可惜苏清和南下去了广州办事,否则他若是有在,或许还能问出个所以来,可眼下……
    正想着,堂上“啪”地一声巨响,原来却是武大烈已经坐到了那明镜高悬的大匾之下,正瞪着一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梁铮。
    “世叔……哦,不,武大人。”梁铮忙上前见礼,犹豫了一下,正要跪倒,却听武大烈道:
    “你是生员,有功名在身,如今案情未白,可以见官不跪。”
    他说着,一面示意梁铮站到一边,一边重新把目光集中在堂前那位灾民身上,抡起惊堂木又是“啪”地一个山响: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还不速速道来。”
    “回大人。”那灾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草民刘二娃,本是刘家村的农民,和我妹妹、还有我爹,我们父女三人相依为命,去岁我们村遭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我们父女三人没了办法,这才流落到永宁,沿街乞讨要饭,靠着好心人的施舍周济过活。那一日我们听说城外梁府开了粥厂,可以免费吃饱肚子,我们父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去排队领粥,谁知……谁知……”
    “谁知怎样?”武大烈问。
    “谁知梁公子,不知为何竟看上了我妹妹,生拖活拽地要把人拉走。”刘二娃又道,“我和爹苦苦哀求,他这才作罢。可谁曾想……他竟然是要下毒毒死我们,好把妹妹抢走!”
    梁铮听他说的好像真的一样,顿时又惊又怒,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大人,这人信口雌黄,昨天我虽在粥铺,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这一挺身,刘二娃也跟着抢上一步,哭道:“怎么没有,那会我拉着你苦苦哀求,还挨了你一记窝心脚呢。”
    他说着,一边拉起衣服,果然瘦骨嶙峋的身上有个鞋印踹出来的紫印。
    这一下不禁把梁铮气得险些没忍住一脚就踹了过去,想想这是公堂,这才强自忍了下来,又道:“大人,我当时在不在场,粥铺里众目睽睽,这事大人一问便知。”
    “本官办案,自然有章程,没问到你就先退到一边,不许插嘴!”武大烈狠狠地瞪了梁铮一眼,一边唤过一个捕快去了城郊查问。
    只是想到梁铮平素里欺男霸女,前些日子还当街调戏盲女,逼晕了她,如今一听这事儿对景,心下已信了几分,却也凉了半截。
    一会又想:“远智兄将儿子托孤于我,可惜自己平素太忙,对他缺乏管教,以至于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来,如今竟然为了女色杀人,这……这可叫我如何是好?”一会又想:“自己派了柳捕头让你快逃,你这孽障却还要死皮赖脸地跑到公堂之上,不知人命关天,叔叔我也保不了你么?”
    左思右想地也没个了处。只得冲着刘二娃把惊堂木一拍:“你说的梁公子,可是堂上这一位?”
    “正是。”
    “…………好,你接着说。”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也就揭过了不提。今天早上,我爹的老寒腿犯了,我就自己去粥铺领粥,那派粥的小子不肯,说我一人怎么拿两份儿,我们吵了几句,他才到里间给我端了两碗粥来。回去后我就先喂父亲喝粥,谁知父亲喝了半碗,突然腹痛不止,冷汗直冒!吓得我和妹妹手脚冰凉,正想背着老父去找郎中义诊,谁知父亲突然大叫三声,口吐白沫,就此去了!”
    那刘二娃说道这里,似乎悲从中来,转身又趴到尸体上痛哭不止。
    梁铮听到这里,忍不住又上前道:“大人!今天我一早都没出门,刚才柳捕头还是在家里寻到我的。”
    “你那是做贼心虚跑回家的!”刘二娃也立刻跳了起来。
    “你……这事儿我的小厮可以作证。”
    “你家小厮作证?你的家奴自然向着你了。”
    ……
    眼见得二人又要吵起来,武大烈忙命衙役把双方拉开,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对刘二娃问道:
    “你说你爹是喝了粥之后腹痛不止,可有实证?”
    “有的。”刘二娃抹了一把眼泪,一边递出一只破瓦罐,“这是我自己领的那份儿,我爹喝剩的半碗粥,还在我妹妹手中。”
    武大烈见他们连物证都有,这一下又信了几分,又气又恨地瞪了梁铮一眼,招手唤过一个捕快去取物证。一边唤来仵作,用银针一探瓦罐,果然是黑的。
    “是砒霜!”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多时,先前去求证的捕快带了几个灾民回来,向武大烈回禀道:“大人,已到城郊查问过了,这些人都声称昨日的确看到梁公子在粥铺派粥,还和这位刘二娃一家吵了起来。”
    话音刚落,那几个灾民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开了:
    “不错。我们起初还以为这位梁公子好心派粥,结果他见了刘二家的妹妹,就拉拉扯扯的没个了手。”
    “那女孩儿拼命躲,可他就是不放手。”
    “刘二娃上去拉他,还被他踹了一脚。”
    ……
    一时众口一词,说得有板有眼。
    然而梁铮听到这里,却是蓦地镇静了下来。
    这些人既然连人证都准备好了,看来是蓄谋已久……那么不用想,那位不知从何说起的“妹妹”也必定会带着下过砒霜的碗出现了。
    这绝对是栽赃陷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位刘二娃自己绝对没见过,没道理这么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追究动机的时候了……
    从武大烈望着自己越来越冷的眼神,他看得出对方已经信了八成。
    不过这也难怪……
    到了这种地步,连他自己也都要怀疑自己记忆里的昨天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换句话说,如今已是毫无生机的死局。
    那么怎么办?
    梁铮心念电转,开始暗暗寻思破解的方法。
    ※※※
    又过了片刻,那位去取物证的捕快果然带着一个瘦弱的女孩捧着半碗残粥回来了。
    武大烈冷眼看那女孩,虽然一般蓬头垢面,但仔细一看,却是袅袅婷婷颇有些动人心处,这一下已信了九成,叫来仵作一探残粥,果然也是银针变黑。而后取来三人户帖一看,果然是父女兄妹。
    明朝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朱元璋以“辩贵贱、正名分”为宗旨,规定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入籍;户以籍定,分为军、民、匠、灶各有所属,不得混淆。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场所,除了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可以“游学天下”,普通的百姓是不能乱跑的,《大明律》明文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就是说你在你们这个乡里之类不能乱跑,外出必须有“路引”,否则就是流民,要被抓起来的。
    所以这户帖,也就相当于现在的“身份证”。
    “你……再验一验尸体。”呆然木了半晌的武大烈有气无力地挥手道。
    事到如今,可以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地铁案如山了,验尸不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结局如何他几乎都能预见。
    果不其然,仵作掀开草席,先检查了尸体僵硬的四肢、发黑的体表,见并无外伤,跟着用银针一探口腔、咽喉,却是瞬间变黑。
    这一下谁都看得分明,实在是辩无可辩,加上平素梁铮的作为,武大烈已是信了个十乘十,也不等仵作回报,狠狠地一敲惊堂木:
    “梁铮,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这一记敲在桌上,却更像是敲在他心里。
    这个孽障,真是枉费了远智兄一番教诲,枉费了自己一番心意,平素欺男霸女,如今更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毒杀人命!
    这……这……
    如何还能瞒得下来,保得下来?
    但偏偏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
    一阵恣意淋漓的大笑,蓦地从公堂之上炸起。
    “你们这些渣渣,偷吃不知道抹嘴,做假不懂得收尾。”梁铮得意之下,连自己出现了“渣渣”这种口误也懒得修改了,“来来来,我来教你如何冤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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