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从来明亮,照着院子里几间泥草房。一共五间,三间连在一起,中间是堂屋,左侧岳繁京住,春枝上夜。右侧张大和祁氏住,让张耀祖住到厨房。
    另一间外带放杂物,住着春枝一家。
    张大和祁氏成亲的时候,都不是懂得风花雪月的人儿。远隔千里的京里,却重新找回夫妻间的和美。
    张耀祖看出来,心甘情愿的住到厨房。再说住厨房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以看着米面菜肉。
    月光下的窗内,张大和祁氏携手看月,互相依偎着。
    因不会说有情有意的话,所以不说,只贴着。但是,却成为月下的一道风景。
    秋风轻拂,似也不敢打断这对夫妻。但是院门煞风景,让人狠狠拍响。
    “祁妈妈,是我,钱大嫂。”
    祁氏听听:“确实是村长娘子。”
    张大道:“半夜不知来意,你别出去,我应付她。”祁氏娇滴滴答应,目送张大到院门内,眸光格外柔和。
    张大打开院门,一个灯笼先伸出来,再一个妇人走进来:“咦,是张大啊,你娘子呢?”说着,左右的看:“你家的人呢,都还好吗?”
    张大堆笑:“大嫂还没有睡啊?我家的人都睡了。”
    钱大嫂大惊失色:“哎呀,赶紧叫起来给我看一眼。”
    “大嫂,这是什么意思?”张大反问道。
    “刚刚镇上捕头老爹过来,把我男人现从被子里弄起。说镇上刚遭了贼,还是个采花贼,我男人往村东头,让各家各房小心。我想到你家有大姑娘,我男人来不方便,我就来了。快请进来,都让我看一眼,不然我不放心。”
    钱大嫂说的煞有介事,张大虽警惕,听到“捕头”这些话,就信以为真。再说这位是村子娘子,她总不带骗人的。
    张大请钱大嫂到堂屋里坐,院子小,祁氏已听见,正在请起岳繁京。再就叫起儿子和春枝一家。
    墙头上悄悄探出一个脑袋,辛蒙江对着堂屋里看,一眼认出岳繁京。
    烛光的作用,岳繁京的面庞有光,气色润泽。辛蒙江放下心,在他看来这就对了。这个男人拿自己的心肠来衡量女儿心思,为负心人难过不值得。高高兴兴的吧,免得殿下担心。
    黄捕头在墙外面牵马等他,肚子里暗笑。没想到辛总管还会当贼,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呐?
    .....
    黎明前最黑暗,英王府书房里灯火通明。英王殿下没有睡,大家都陪着。
    英王贴身的小厮,名叫平安,再一次请殿下就寝:“殿下远路跋涉,不休息好,明天怎么见驾?”
    李威回来的时辰,宫门刚好下钥。李威倒是让人往宫中回话,皇上让他明天再进宫。
    这是体贴,殿下仿佛忘记,平安得提醒着。
    获得李威一记斥责,和暴怒前的眸光:“退下!”平安熟悉这个眼神,这表示殿下的忍耐将到极限。上一回他发脾气阖家战瑟,就是高贵妃娘娘也害怕。
    平安又一次退出,又一次让人安排养神的夜宵。
    李威心烦意乱,表面上翻着他不在府中的往来信件和公文,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和先生们的商谈结束后,李威坐下来有两个时辰,但一封信也没有回复,一个公文也没有批阅。
    他真的很担心岳繁京出事情,但岳繁京出事情的理由自动冒出,一个比一个稳固。
    孤身女子还银包沉重,遇贼的可能性只比别人高,不比别人低。
    孤身女子还生得美貌,遇贼的可能性远比别人高。
    孤身女子还没有长辈,遇到事情谁给她撑腰?
    话说岳繁京的离家,英王李威早就给自己扣上一顶帽子,他是很大的原因。
    刚想到这里,辛蒙江一口气冲进来,就在李威欲喜又怕报忧的迫切眼神里,急切切嚷出来:“找到她,好的很。”
    李威能听到自己胸膛处,一块石头落下的动静。然后他长身而起,双手据案伸长头颈:“现在哪里?谁照顾她?”
    “还是跟她走的那几个,奶娘一家,丫头春枝。岳三爷回来说春枝全家也在,都在。几亩地一间小院子,破旧的很,连幽塞小城也不如,岳姑娘实在受委屈。不过我看了看脸面儿,还好。”
    辛蒙江回答的这么详细,李威面色又沉。对外面看天,乌蒙蒙的不见星光。
    “姑娘睡房,你怎么偷进?”
    辛蒙江恍然大悟,他只顾着回话解殿下愁眉,却少说一句。忙道:“和黄捕头同去,他可以作证,我们让村长老婆说闹贼,敲开门请出全家人看看才放心,岳姑娘走出来,我在墙头上看的她。”
    李威笑容满面:“你办事,我从来放心。”眉头,随即又锁上。
    他得知岳繁京出事以后,一面打发辛蒙江寻找,一面让管家告诉内宅里他的奶娘,收拾一间给姑娘住的院落。辛蒙江没有回来,李威担心人遇害怎么办。辛蒙江回来了,李威又担心岳繁京不肯来。
    她是个宁肯跟着情郎离家,哪怕没有定亲,也不愿意亲近自己的......好姑娘!
    李威为什么把岳繁京进京揽到自己头上,因为他全知道了。
    岳繁京走后的有一天,郦明先神神秘秘的来见他。说有要事,把房里侍候的人全打发走。当时随时动兵马,别人也以为郦明先说的是正经事。
    这小子凑上来,坏笑清晰可见。
    “知道吗?岳大姑娘原本是殿下你的。”说过,嘿嘿的露出白牙,让人不能直视。
    李威以为是太子殿下说明自己的后遗症,但岳姑娘已走,郦明先再来当说客,又有何用?
    他陪着郦明先胡扯的心:“真的吗?你有什么证据。小心,王家的小古会来打破你头。”那一对人的情意,李威的眼里没少看到。
    “一个名人字贴。”郦明先讨价还价。
    李威撇嘴:“好大口气,太子府上的字贴还不够你描画的吗?”他倒不是小心,只是想逗逗郦明先,故意的先不答应。
    郦明先并不着急,继续坏笑:“殿下,我要说的话,你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听哦。”
    “那你说吧。”李威头也不抬:“要是说的不好,我告诉王小古,让他来打破你的头。”
    郦明先压低嗓音,如同耳语:“爱京对我说,咱们入住岳家以后,家里五个姑娘不够分,岳家三位奶奶想出来的主意,抓阄定贵人。”
    李威还真没想到,这种稀罕事情头回听到发生在自己身边,乐道:“原来你是岳小姑娘抓在手里的,不是男女过夜故而怜惜。”
    郦明先从来伶牙俐齿,太子不止一回说他应该是个娇养的姑娘,全家惯坏的那种。
    他想也不想,就流利的还击:“那我也是一直让爱京抓在手里没有丢过,倒是殿下您,让岳大姑娘抓中,岳姑娘为了躲你,不定亲也跟着王家走。”
    李威板起脸对他,“岳大姑娘躲贵人这话”,先于郦明先的话一步,已到殿下耳中。
    证实这话的人,出自晚进京的王老爷。
    王老爷只有一个儿子,家中有读书的名声,全云州的眼睛都盯着王小古科考。
    他不跟去,只为对王小古初下科场没底气。全家人全跟着侍候,万一不中,给别人添出笑料。
    所以借着亲戚们中两件亲事,一个嫁女,一个娶媳,王老爷让王小古先走。
    全城的人都知道岳繁京没有定亲,就让王小古带走。全城的人也知道岳家都送出城。但是,这不耽误别人和王老爷开玩笑,在嫁女的喜宴上,酒盖住脸,亲戚们嬉笑:“岳家几十年盼贵人,不想真的盼来了。要说小古进京,何必这么赶?是不是怕大姑娘让贵人相中,所以提前大半年走人。”
    王老爷撑得住,言来话挡,酒来拳飞,这喜宴上没有承认。
    看热闹就是这样,当事人不承认,不取悦大家,就接着问。第二回娶媳的喜宴上,把王老爷狠灌几碗酒,又问一回。王老爷内心的得意压不住,他亲口承认:“实在是怕岳家心思多。要知道小古和繁京好,全城谁人不知?繁京是个好孩子,我们家早就相中。给岳家带个话,请老太太放心。再回来时,还他岳家一个官夫人。书中自有黄金屋,小古用心,他年怎知道不是个贵人?”
    大家哈哈一笑,回家去就传开,全城哈哈一笑,当成个欢乐的笑料。
    幽塞那城那么小,李威想听不到都难。何况二殿下在城中,隐密消息都要知道,这全城张扬的话,李威听的真真切切。
    不容他闲下来推敲这话,自己也哈哈一笑,郦明先来了,告诉他:“殿下,你原本让岳大姑娘抓中。看吧,岳姑娘为了躲你不要家里人。兄弟我怕你不明白,特特来对你说。”
    郦明先跑来说这个,也是个哈哈一笑的。
    一幕一幕在李威眼前回放,他想起岳繁京布菜时,挟大料给他卷饼吃出一嘴的怪味,受到斥责后,就立即出门会情郎。他想到王小古找到城外,当众恳求所有人撒谎,声称岳繁京和他呆上半夜。
    这样一想,岳繁京让王家哄骗,正是英王殿下造成。
    没有李威去幽塞住岳家,岳繁京一准儿还在家里呆着呢?
    谁不知道家好。
    离家除去情意上的昏头昏脑,还有非走不可的原因。
    而岳姑娘敢于带路雪夜,她不是昏头昏脑的人。只有一个原因,她害怕被家里人强推到李威身旁。
    李威是成年人,不会说出他对岳繁京不可能动心的幼稚话。他问过自己,如果岳繁京向他示好,显然,他不会拒绝。因为岳家本就向往贵人,而岳繁京让殿下满意。岳家推波助澜的话,李威自问也能给岳繁京好的结局。
    这皆大欢喜的事儿,成年人不会拒绝。
    在本朝子女的亲事,大多受家里左右。男人也是如此,比如李威娶高贵妃侄女。岳繁京留下来,岳家不会闲着。
    好吧,岳繁京如今吃苦,罪魁祸首只有一个,就是殿下自己。
    自责中的殿下勾着手指,辛蒙江走近,李威低低的说了一通。
    ......
    两小无猜的情意骤然切割,岳繁京很想装没事儿,只是难过登天。春枝不陪着她,就是祁氏陪她,岳繁京很想痛痛难过呢,也一样的难。
    往往在临睡前,默默的咬着嘴唇想想。在起床后,忧郁的想想。就得强迫自己抛下来。失过恋又不得不抛开的人都知道,好似又一回骨肉分离,痛不可当,痛到骨髓。
    岳繁京时常的找些新鲜事物,以期减轻这种痛苦。
    春枝送上洗脸水,叽叽喳喳说着来新邻居,早饭后,新邻居来互相认识,岳繁京在窗内看新鲜。
    是个老头子,面上皱纹一层又一层。他自称:“姓黄,京里人。夜里搬来有讲究,算命先儿算的,我命中注定,搬家一定要夜里。”
    黄捕头清晨接的这差使,换成别人没这么快。不过辛总管传殿下的话,要快些到这姑娘身边照顾,他就只能快着来。
    实在是能耐人,把附近的衙役叫起来,不到半个时辰把隔壁那家人送走,另给他好地方住,黄捕头还美美的打了个香甜的盹儿。
    春枝问他:“黄老爹,你半夜里搬家是注定,隔壁半夜里搬走也是注定吗?”
    黄捕头老脸皮厚,笑眯眯:“是啊,没见过吧?我们京里的讲究可多着呢,以后慢慢见识吧。”
    在这里的除去他,都是外省人。张大和春枝的爹很是客气,黄捕头还真的说些京里的讲究给他们听。余下的钟点,就漫天的吹。
    吹到中午,也听进去的岳繁京让留他用饭,一般新认识的邻居只会推辞。黄老爹一口答应,吃了一顿午饭,和因为他在不出房门的岳姑娘不熟悉以外,就是春枝的弟弟也和黄老爹有说有笑。
    第二天黄老爹还席,岳繁京当然不去。祁氏和春枝也就不去,张大父子和春枝爹父子到黄家吃了一餐。和黄老爹愈发的好。
    有什么事情,都先问问黄老爹。而黄老爹爱包揽事儿,不管什么事儿,都喜欢过问。
    天上掉下这么一个好邻居,岳繁京也觉得幸甚。
    出门在外需要小心,但见到里正也一口一个黄老爹,巴结讨好一看便知,可见来历分明,那还担心什么呢?
    黄老爹事无巨细都上心,也让岳繁京异地为客的小心下去不少。她望着院子里秋阳晴好,掐指算算伤感的日子。是时候了,她若再沉浸在痛苦里,对不起任何关心她的人。
    春枝就在身边,这姑娘如今稳重许多,愿意和祁氏坐下来学针指。拿着针线虽别扭,但能陪岳繁京坐上半天。
    岳繁京对她含笑:“春枝,镇上有学堂。明儿拿上钱,拜托黄老爹当中人,把树根送去上学。”
    “啥!”
    春枝猛烈的摇头:“不好不好,姑娘,地里庄稼明年才收,您的钱还是好生放着吧。”
    岳繁京扭头又对祁氏道:“奶娘,让耀祖奶哥哥也去。”
    “他年纪大了,再学也不能中举。还是让树根去吧,树根还小,还能中举。”
    祁氏说到这里,想起来另一个今年科举的人,那负心汉子王小爷。把针指一放,墙角有个地方摆香炉,抄起香就默念,反正不是祝福的话,把香放到香炉里。
    她拜完,就是春枝,也默念半天,肯定也不是好话。
    岳繁京装看不见,免得她想到王小古就心如刀绞。她还是打起精神,把如今的这一家子人安排妥当。
    “既然跟了我来,我就不能亏待。耀祖奶哥哥没到十八岁,学上几年吧,就算不考,认字也比不认字好。树根小,以后就算不考,当个账房先生,比种地轻松。”
    岳繁京的话有力掷地,祁氏双手合十:“五老爷五奶奶在天有灵呐,姑娘你总算是原来的灵气劲儿了。这样多好,比闷着不说话多好。”
    岳繁京愕然,她以为自己没太表现出来,原来,她近来还是异常模样。扁一扁嘴答应:“我好了,都不用再放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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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荡起双浆,敲着锣鼓唱着歌,幸福的生活暖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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