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渊很烦躁。
    母亲的坚持,小妹的不理解还好说,但在被叔母怼的无言以对后,心里的压抑让钱渊非常不爽。
    不过,钱渊并不会将心底的怒气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更别说是家人了。
    叔母虽然日子过得安稳,但长期独守空闺,说不上一个好字。
    母亲丧夫丧子,小妹丧父丧兄,再加上长期在床上养病的大嫂,实际上钱家这半年来气氛极为压抑。
    不过在钱渊归乡之后,这种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变。
    毫无疑问,这种改变来自于穿越者身上的特质。
    早在几个月前,张居正就对此很是诧异,这个松江秀才出身世家,自小就有才名,按说应有傲气,却和仆役护院言笑无忌,甚至还很没体面的亲自下厨。
    钱渊需要融入这个时代,但也并不想被这个时代完全吞噬,他希望能保持一些从前世带来的东西。
    说的更明白点,刻意的钱渊对家人更加随意,更加亲昵,也更加没规没矩,随口说出的笑话常常让小妹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响起,这半年来一直苦着脸的谭氏也不时忍俊不禁。
    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钱渊早早画了图案让人去订制了模具,在谭氏的指点下在厨房里折腾两三天,才弄出了依稀眼熟,但味道和后世基本区别不大的月饼。
    “还挺费劲。”钱渊看着李四将月饼装入盒子,转头问:“还有哪家没送?
    “都送了都送了。”谭氏笑着搬搬手指头,“你叔母家、孙家、陆家,还有几个族老那都送过了。”
    对谭氏来说,儿子亲自下厨,这是最让她震惊又感动的。
    “别送了,别送了,我都不够吃呢。”小妹在一旁蹦蹦跳跳,嘴边还残留着月饼碎屑。
    “小心你的牙!”钱渊习惯的摸摸小妹发髻,“这样吧,李四你送到杨文那边让他们尝尝。”
    钱家宅院只有前后两进,张三在不远处租凭了一处宅院供护院们食宿。
    自从归乡后,一直陪在少爷身边的李四感觉恢复了以前的地位,低低说:“没必要吧?”
    “你还能替我做主了?”钱渊笑骂了句,想想准备亲自送过去,但门外传来熟悉的叫门声。
    “允执兄来了。”钱渊擦擦手看见孙克弘身后的少年,“与成也来了。”
    少年郎大笑着跳进门,冷不丁看见谭氏,赶紧规规矩矩的行礼,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拜见婶婶。”孙克弘行礼拜过谭氏,忍不住笑着说:“与成,你也太老实了点。”
    “人家这叫识趣。”钱渊在一旁冷笑,“不然你也得矮一辈!”
    那少年郎小脸红通通的,突然开口纠正道:“不对,是矮我两辈。”
    “你倒是记得清楚!”孙克弘撇撇嘴,“下次平泉公再训斥你,别再往我家里跑。”
    少年郎摇头晃脑的说:“孔夫子曰,小杖则受,大杖则跑。”
    钱渊自小性情执拗古怪,少有人缘,只要这个少年郎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谭氏笑看这一幕,“正好有刚出炉的月饼,都尝尝吧。”
    孙克弘大笑道:“与成刚在我家把那一盒吃得干干净净还没吃够,这才不得已上门呢,据说是渊哥儿亲自下厨?”
    “哪里是我一个人吃的!”少年郎不服气反驳道:“一共八块,你没吃?”
    谭氏脸上露出几丝心疼,按照钱渊的说法……在杭州吃不好穿不好,不得已亲自下厨,这才练出了这一手厨艺。
    这少年郎名为陆树德,字与成,他哥哥就是嘉靖二十年会元陆树声,字与吉,号平泉。
    陆树声是钱渊叔母陆氏的父亲,换句话说,陆树德是陆氏的小叔。
    而陆氏的女儿钱芷嫁给了孙克弘的堂哥,钱渊又是陆氏的侄儿。
    所以从辈分上来说,钱渊和孙克弘都比今年十四岁的陆树德小两辈。
    而和陆氏为妯娌的谭氏也比其小一辈,所以陆树德拜见谭氏只行礼从来不出声。
    钱渊挺佩服陆家那位刚过世一年多的老爷子,他是在五十七岁那年生了陆树德的,真是老当益壮啊!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今年五十五岁陆树声至今无子,五年之后恰逢六十大寿才生下儿子陆彦章。
    一家猛男啊!
    将母亲和小妹送进内院,又将李四踢出去送月饼,钱渊端着剩下的月饼带着两人去了书房。
    “寒舍简陋,将就点吧。”钱渊随便从大茶壶里倒了两杯凉茶,“又跑到孙家去了,平泉公又要揍你?”
    陆树德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但手里的月饼还不停往嘴里塞,吭哧吭哧的像只松鼠。
    “这次还和渊哥儿你有关呢。”孙克弘解释道:“你叔母昨日回娘家说起……渊哥儿你想迁居杭州?”
    钱渊手一顿,半响后才微微点头。
    “平泉公自然大加批驳,但……”孙克弘转头看向陆树德。
    “我就替你辩解了几句,结果……”陆树德哭丧着脸,“现在父亲不在了,没人护着我……”
    看看挤眉弄眼的孙克弘,钱渊无语的叹了口气,“现在你父亲过世,我家可不敢留你,不然平泉公找上门来……倒是孙家,毅斋公能护着你。”
    十多年前,还年幼的陆树德在家里闯了祸被哥哥陆树声一顿揍,结果陆树德离家出走,恰好撞上了钱渊,被其带回家好吃好喝。
    从那之后,陆树德一旦闯了祸就往钱家跑,而陆家人也不担心……
    “算了吧,平泉公那性子……”孙克弘连连摆手,转头看见书案上钱渊读书的随笔,“渊哥儿,你这字……”
    “难看。”凑过来的陆树德吐槽道:“如果去年是这笔字,渊哥别说府试案首了,县试都过不了。”
    “只为了方便而已。”钱渊翻了个白眼,拿起架在笔架山上的鹅毛笔,在砚台上蘸了点墨汁,在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
    三人随意说笑几句,孙克弘突然问:“渊哥儿,怎么会起意迁居杭州呢?”
    钱渊眯着眼打量了下孙克弘,不知道这句话是他想问还是孙承恩想问。
    孙克弘笑了笑,从袖里掏出一份书信递过来,“前日接到的,一股倭寇从刘家港登陆侵袭苏州,抢走了大批税银,苏州府同知任环率军进击,大胜。”
    钱渊接过书信迅速浏览了遍,任环这个名字他没有印象,杀贼五十六,烧毁船只十余艘,战果倒是不小。
    钱渊思索片刻后看向陆树德,“平泉公也知道?”
    “嗯嗯。”陆树德擦擦嘴边的碎屑,“所以他说渊哥你是瞎操心。”
    “瞎操心?”钱渊腮帮子鼓了鼓。
    “兄长说了,浙江巡抚王民应堪称名帅之流,倭寇很快就会平息下去。”陆树德摇摇头,“迁居杭州实无必要。”
    王忬都成了名帅?
    钱渊无语的在心里吐槽,不说这个评价距离事实十万八千里,人家这位名帅正打算脚底开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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