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渊从前世就有这样的认知,人,是需要敬畏感的。
    敬畏法律,敬畏道德感,或者敬畏某个人。
    这种敬畏感未必永远是正确的,但在很多时候能够对人进行某些思想上的约束,总体来说是有益的。
    前世的钱渊敬畏队长,敬畏法律,这一世的钱渊敬畏陆树声,这个面如老农的老头虽有着种种时代的局限,但其道德观、学识都值得钱渊敬畏。
    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前世的钱渊在年轻时曾经很敬畏那位高三班主任。
    还在迷迷糊糊间,钱渊似乎又回到了令他痛不欲生的高三,讲台上大着嗓门,时而苦口婆心,时而破口大骂的班主任正挥舞着手中的教鞭。
    恍恍惚惚间,钱渊揉揉眼,那教鞭有点眼熟,光溜溜的像根捣衣棒,再定睛一看,陆树声正在讲台上冷笑。
    “呼呼呼!”钱渊喘息着猛然惊醒。
    已经多少年没梦见班主任了,陆树声这老头这段时间显然给钱渊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头看看窗外天色,还是黑漆漆的,钱渊琢磨要不再睡一下……
    这段时间简直比倭寇围嘉定的日子还要难熬,至少当时钱渊身边还有卢斌、郑若曾、杨文等帮手,而现在空无一人……呃,不太准确,还有个陆树德呢,不过这厮起的是反面效果。
    “咯吱。”
    “还不肯起来?”陆树德推门进来,懒洋洋的说:“要不……请兄长亲自过来请你?”
    还在贪恋被窝暖意的钱渊一个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刚住进来的那几日,陆树声每天凌晨带着棒子过来“请”他……
    “啧啧,渊哥不愧是俊杰啊!”陆树德赞许了句,然后利索的一闪躲开钱渊踢过来的鞋。
    已经在陆宅住了一个多月了,钱渊现在很明了这厮说话套路……识时务者为俊杰。
    “下次他再揍你,休想我替你求情!”钱渊恨恨道。
    “无所谓。”
    显然,在陆宅受了十四年的苦,陆树德这一个多月非常幸福。
    不是因为他被揍的次数少了,而是身边有人被揍的次数比他多了……
    利索穿好衣出去洗漱,稀饭馒头已经端上桌了,钱渊恭敬的向端坐在上首的陆树声行礼,然后才坐下来用餐。
    简单的早餐很快结束,陆树声净手后提笔在纸上写下题目,“老规矩,午饭之前完成。”
    钱渊苦着脸接过纸,“君夫人阳货欲。”
    “说说吧。”
    这点钱渊还是有信心的,思索片刻后答道:“《论语》之《邦君之妻章》,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阳货章》阳货欲见孔子。”
    陆树声微微点头随即离去。
    “啧啧,无情搭啊。”陆树德咧咧嘴。
    四书五经一共就那么点字,虽然引申出来的文章数不胜数,但考试的题目还是要从四书五经中出的,百年下来难免重复,于是所谓的截搭题就孕育而生。
    前世的钱渊也听说过截搭题,但没想到截搭题也分很多种,有截上,截下,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等等,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
    今天陆树声出的就是一道无情搭……不过,看看纸上这六个字,钱渊觉得有点诡异,陆树声这厮是春心萌动吧?难道想玩一枝梨花开海棠?
    看看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远远天边只透着丝丝亮色,自个儿就得进书房了,钱渊心里苦,前世高三那段岁月……简直就是在度假啊!
    “渊哥,今天上午有你忙的了,可别耽误大家的午饭。”陆树德打了个招呼就没影了,这小家伙天赋过人,但还没开始正儿八经的学制艺。
    钱渊前世年少时也曾写过一些酸不溜丢的玩意,但写八股文可不是写杂文,那要一句一句的去抠,甚至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去配,难度比高考完全没法比。
    花了两个多时辰,钱渊绞尽脑汁的弄出篇体例合乎规范的八股,揣揣不安的交到陆树声书房里。
    “昨天晚上那篇已经批过了,拿回去仔细揣摩。”陆树声递过昨天上交的八股,又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题目,“这是下午的,限晚饭前完成。”
    钱渊面无人色的接过那两张纸,低头看了看,还算不错,至少昨天那篇八股的批文上,类似“狗屁不通”的字眼少得多了。
    “怎么?还有事?”陆树声下笔如飞当场批改,钱渊踮着脚尖看见“胡诌”、“不通”、“狗屁”等等……
    看陆树声皱眉看过来,钱渊赶紧挤出个谄笑,“呃,想问问老大人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
    又是随便……钱渊无语的出门,最讨厌的就是随便!
    这老头的心肯定是黑的,昨天晚上那顿钱渊盐放的稍微多了点,自个儿和陆树德都挺满意,但陆树声皱着眉头吃到一半就不吃了,然后……今天早上就出了这道无情搭。
    实话实说,钱渊刚开始真的没有给人当厨子的念头,但没辙啊,一天到晚被锁在小黑屋里,没两天就快疯了,一番哀求之后,老头才大发慈悲让钱渊去当厨子。
    第二天钱渊就发现了,陆家两兄弟都是吃货!
    进了厨房,看看仆役买来的菜,钱渊皱皱眉头,已经过了霜降,新鲜蔬菜只有大白菜了,还有两盆豆芽,土豆、红薯目前还没传入内地呢。
    “哎呦,这鲤鱼挺肥的。”钱渊眼睛一亮,按理说陆家人和自己都在守孝,不能吃肉,但陆树声这方面比孙季泉要通融的多,不禁鱼、虾等水产海鲜。
    “张三送来的。”仆役鬼鬼祟祟的小声说,“还在外面守着呢。”
    随手丢了一串钱过去,钱渊从后门出去看见张三百无聊赖的靠在墙上,显然等了很久了。
    “少爷,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少废话,杨文王义那边怎么样了?”钱渊盘算今天有点忙,直接问:“没出事吧?”
    “没事。”张三摸着脑袋说:“那帮小子每天晨间跑步,下午跟着杨文练拳脚兵器,今儿过来是禀告少爷,商队已从汉中回来了,曾老夫人有信与少爷。”
    钱渊接过信收入袖中,“家里还好吧?”
    “都挺好,就是夫人和小姐念着少爷。”张三咳嗽两声,“夫人吩咐了,让我和杨文陪少爷明日去一趟上海县。”
    “什么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拜会一位刚致仕的官员。”
    钱渊微微皱眉,母亲向来不管外事,估摸这事儿八成和叔母有关。
    挥挥手让张三回去,钱渊回厨房开始施展身手,这些天早就摸清楚陆树声的饮食癖好了。
    糖醋鲤鱼,清炒黄豆芽,笋丝蛋汤,再来个大白菜炖五花肉,上桌前将五花肉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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