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已有春意,杨柳发芽,春风拂面,但北方依旧冰天雪地,寒意逼人,特别是今年。
    从去年十二月末起,南北运河先是冬季江水干枯断流,后有结冻,直到一月中旬才解冻。
    通州码头上,林燫双手插在袖中,寒风逼的他不自觉的蜷缩着身子,但还不时探长脖子,试图从不停下船的人流中找到那个出发一个月还没到京的弟弟。
    “少爷,少爷……看!”
    “好像是烃少爷,呃,身边那是谁?”
    “不是咱林府的人,拿着刀呢!”
    林燫不理随从的话,在人群中逆流挤过去,“二弟,二弟!”
    “大哥。”林烃欣喜的伸手握住林燫的双手。
    一刻钟后,兄弟俩挤出码头,不得不说,这一路上,林府的两个随从帮不上忙,林烃身边两个身强体壮的护卫帮了大忙。
    “噢噢,这是镇海龙泉公借的两位护卫。”
    这话林燫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烃补充道:“浙江巡按御史钱龙泉。”
    林燫一个激灵,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这句话京中也颇有耳闻,要不是人数少,又颇有战功,钱渊本人简在帝心,说不定都有人要弹劾钱渊有不轨之心了,即使如此,朝野中也有人言钱渊阴蓄死士。
    这两个护卫恭敬行礼,他们都是常跑南北这条线的,很快找来马车,一行人往着京城方向去了。
    林燫林烃兄弟在车里,第一件事自然是互相问安父母,林燫倒是想问问钱家护卫的事,但人家就在外头驾车,这话儿自然问不出口。
    入了京城,林燫终于忍不住了,别待会儿马车一停,帘子一掀,好嘛,到随园了!
    虽然林燫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与张居正一样是徐阶的学生,但他毕竟和张居正不同,是官宦世家出身,政治派系有些模糊,但算不得徐阶门下。
    事实上,林燫对徐阶没什么好感,他在翰林院里向来独来独往,有交情的同僚很少,不过倒是和孙鑨关系不错,两个人身份相仿。
    但即使如此,林燫也难以忍受马车入随园……他在京中十多年了,是亲眼目睹随园如何名声鹊起,太清楚随园背景的复杂了。
    不过,还没等林燫开口,马车就停下了。
    外头钱家护卫恭敬的说:“林少爷,车夫、马车留下,小的二人先告辞了。”
    “正好,还急着去礼部呢。”林烃掀开帘子下了车,笑道:“这次多亏你们俩了,等会试后再请你们饮酒。”
    “不敢当林少爷请。”护卫躬身行礼,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林燫看弟弟瞧过来的古怪眼神,松了口气,但又有点脸红,干脆不吭声了。
    马车径直去了礼部,赶上最后一波会试报名……这还是林烃老爹林庭机就是礼部左侍郎的缘故。
    总算事都办妥当了,林燫也没回翰林院,带着弟弟径直回家。
    “你选的是《尚书》,翰林院此次挑了六人,这是他们往日经义。”
    “咦?”林烃诧异道:“大哥当年也是《尚书》,资历足够,没有入选吗?”
    刚回府的林庭机蹙眉道:“你赴会试,你兄长如何能为同考官。”
    林燫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是翰林院中公认最擅《尚书》的,嘉靖三十五年会试他就是尚书房的同考官,这次是因为林烃赴考才辞去的,此事在翰林院中流传开,林燫因为颇得赞誉。
    闽县林家不论其他,仅以两榜进士论,实在是天下第一流的,即使是钱氏也比不上。
    不过,与此相辅相成的是,林家规矩有点严。
    林庭机先询宗族,再询长辈,后问妻子,林烃跪在地上一一作答。
    “时言兄之妻与你母是堂姐妹,未出阁时就交好……”林庭机叹了口气,“时言兄身子可还好?”
    “须发尽白,但身子康健。”
    “乡人来信,河边遇虎?”
    “是,幸好得人相救。”林烃拜服在地,“孩儿己身不足惜,只盼父亲、母亲无恙。”
    林庭机目露欣慰之色,笑着道:“起来吧。”
    接下来是考试,林烃以八股逼的钱渊面色铁青,但林燫和林庭机……前者是翰林院出了名的才子,后者曾任国子监祭酒,这回儿是林烃被问的面色铁青了。
    “试试吧。”林燫笑吟吟道:“应该能上榜,名次不太好说。”
    林庭机微微点头,叹道:“苦研三年,再试不迟。”
    “也难说,毕竟还有殿试。”林燫拍拍弟弟的肩膀,“而且还有馆选,二弟未满二十,论才学远胜钱展才。”
    这句话的意思是,钱渊那厮都能被选为庶吉士,何况你!
    林庭机蹙眉训道:“钱展才入翰林,此为酬功,此为其才,你只看得见四书五经吗?”
    林庭机说起来就闭不上嘴巴,现在他日子挺难熬的,严党、徐党都盯着他,平日里也没这种机会。
    林燫和林烃一起熟练的摆出恭听的模样。
    前者微微侧头瞥了眼,你傻啊,才十八岁就上京赴考,没中就算了……万一中了留在京中,天天被训!
    后者回了个眼神,大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三刻钟后,林庭机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嘴,又嘱咐道:“没几日就要进场了,明日去买个考箱……还是买钱家的吧,虽然贵了点。”
    林燫小声向弟弟解释:“钱家酒楼从去年顺天府乡试就开始卖了,设置精巧,除了携带笔墨砚台之外,杯盏、取水器具、被褥、肉粽、粥面、鸡蛋应有尽有。”
    林烃也是无语,不说自己是县试、院试、府试、乡试一路杀出来的,家里族内多的是科场前辈……只听说过考篮,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考箱!
    到这时候,林燫找到机会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评点几句钱家酒楼,又扯了几句随园,最后才问:“钱家护卫名扬东南,多有战功,居然护送你上京……”
    话没说完,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茶的林庭机一口茶喷了出去,“钱家护卫护送你上京?!”
    林燫黑着脸不吭声,林庭机瞪大眼珠,“虽人不过三百,但东南击倭,长水、桐乡、山阴、上虞诸次大捷,或冲锋在前,锐不可当,或力挽狂澜,保境安民,钱展才身镇东南,这支护卫队实有大功……”
    林烃同情的看了眼脸上还沾着茶叶的兄长,开口道:“不仅如此,早在三年前龙泉公未来进士时,钱家护卫先后有嘉定、崇德、临平山诸次大捷。
    而且去岁八月,戚继美率军入闽,龙泉公拨数十护卫随行,古田大捷,华亭洪四哥使鸟铳、虎蹲炮一战定乾坤,台州梁万宁侧翼突袭,斩将夺旗,宜黄大捷,义乌楼山先登城头。
    虽只有六十余人,但历经十六战,擒获贼首六人,斩杀贼兵逾五百,俘虏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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