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县衙。
    阴沉的天色下,县衙内燃着几盏油灯,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一名青衫男子,正注目着面前的棋盘,执黑子,落在棋盘一角。
    对面身着常服的中年人,笑了起来:
    “郑先生,这步棋你可是走岔了。”
    郑振明正要答话,忽地灵觉触动。
    本待出口的话,顿时就给忘了。
    “灵神发动?”
    修行人道行越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某些微不可查的预兆。
    每当灵觉自发触动时,关注到某些细微的预兆,当时或许不知其中缘由,过后却往往应验。
    由此衍生出了许多占验术数,通过周遭细微变化,加以推算,可以做到前知。
    这便是易道术数的由来。
    郑振明就习有一门占验数算,以自家当下一念起卦,再以眼前天地人三种事相排布卦盘,加以秘法推演,得一个大吉之兆。
    “大吉之兆,怪哉,这象可不多见呐·······”
    粗略排布出预兆,只是起步,接下来如果不怕繁琐,还可以继续推演下去精确到年月日时辰。
    这门术数易学难精,就在于此,全凭一点灵觉为引子,将许许多多根本毫无联系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最后能得出异常精准的结果。
    郑振明研习此术也有多年,对如何解卦,如何排布卦盘,深究变化,早已了然于心。
    当下就闭目静坐,当时就入定,浑然不顾场合。
    于定境中,他再结合天干地支以及自家性命、此刻穿着的颜色入象,以及对坐的县令本人·······如是种种看似荒谬的元素,都纳入算中,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找到自家想要的那一线天机。
    在易道大师眼中,整个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存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怕是草木石头,都可以与万里之外的某个人存在玄妙的交汇。
    就原理而言,视同整个天地为一个整体。
    身处天地之间的某个人,也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与整个大天地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每个人的每一念每一行,都必然会有预兆。
    纵然外人体察不出,但是道行越是深厚,越能发现这一道理。
    所谓“道不远人,人自远道”,即“道在人中,人在道中”,其理相同。
    这本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大系统。
    这个原理上成立之后,易道占验、天人感应的系统,才能建立。
    因此,研习易道,便能根据种种变化,乃至于自家的起心动念,尤其是后者,来事先推算出结果。
    此道大成者,其准确程度,往往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能将天上的神仙、阴司的鬼神都纳入算中。
    三界六道,只要还没有超脱出去的,理论上都依然处于这个易道系统之内,区别只在于推算的难易程度与准确度。
    当然,郑振明还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他费尽心思,最终也只能推算到,是某个对他未来道途很有帮助的“贵人”将要拜访。
    “这个贵人,会是我的熟人,而且与我有些缘分。”
    郑振明心中感觉有些诧异:
    “这貌似与我之前自家推算的有些不大一样,有外力介入我的运数?”
    “而且,还不仅仅止于此,此次事关未来我成道之途,如能加深缘法,我未来有望由太皇皇曾天升到清明何童天。”
    想到这里,纵然是清明朗彻的定境之中,郑振明也不觉欣喜起来。
    从前他拜师黄山学艺,学了金鼎内丹长生术,那时师傅曾给他批过命数
    他宿世累积善根,今生有飞升之望。
    如遵循戒律,不近女色以及诸多不善事,勤勉修持,三十年后有望修成元神,八十岁前陆续有三道魔考,需要累计修积三千善功在身,才能化险为夷。
    如今他已经七十有七,修道六十载,师傅当年批命无不应验。
    六年前,遭逢一次劫数,幸而一直以来不曾忘记师傅飞升前殷勤叮嘱,零零散散也积累了不少善功。
    不说三千,一两千总是有的。
    因此侥幸生还,从此深信因果命数。
    自避入这处偏远县城,教书育人,这六年间,他常行善事,修桥补路,劝人行善,接济穷人,偶尔还会去善堂义务救助穷困病人。
    自家对照功过格,计算善功,已经过了两千五百大关。
    修行路上,渐渐顺畅起来,愈发深信命数不虚,从此修积外功更加殷勤。
    自家预算了下,八十岁前修满三千外功,当是不难。
    按照师傅飞升前最后一次开示,三千外功,仅仅是勉强足够化解宿世冤孽,渡过劫数之用。
    要想在形寿尽前,羽化飞升,他还得继续修积善功,至少得再有三千功行,才能圆满,获得天庭符召,位列仙班。
    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十三天之中,第一天太皇皇曾天的一介无名小仙。
    虽说也得了长生不死,算是正果,不受轮回之苦,但这等小仙,在偌大的天庭里,不过是处于谁都可以呼来喝去的底层人物。
    差不多就是洒扫庭院、重做威仪的仆役一流。
    在天庭之中,根本不得自由,寻常不得召唤时,甚至连一个庭院都不能出·······可以说是非常的憋屈了。
    更别提天规森严,数万条细细密密的天条,如罗网一般,对这等小仙,每一言一行,举止动作甚至姿势都有规定,但凡错了一步,就是触犯天条,动辄受天刑,甚至遭受“分形”之罚,彻底褫夺仙业,沦为凡人。
    这些秘辛,他在黄山修道时,早已听闻。
    是以,对自家要不要飞升天庭,当个这么不得自由的天仙,还是驻留人间,当个拘束不多的地仙,他还是有些难以抉择的。
    毕竟,天上也不是那么得美好,类似他这等人间修士,飞升上去,道行法力都是末流,自然免不了沦为最底层。
    那些自以为修行一生,纵横天下难有敌手,飞升上去就能立刻跟人家得道数以亿万载,动辄修持数个量劫的道君比肩,去赴宴瑶池的家伙,怕不是都活在梦里头。
    现实一点,大多数飞升的仙人,上去只能做个如此这般的仆役罢了。
    “飞升第一天只能做最底层的仆役,几乎没得选,可,若能升入第三天,就有些余地了。”
    约摸着,大约可以做个有差事的管事?
    或者,在第三天的凡间,当个有正经司职的神仙?
    每一层天界,都是无边无垠的广阔天地,其内自然也有凡人居住,理论上也属于天庭管辖。
    外放的司职,自然也是有的,这就相对有些自由了。
    “这事,应验就在近日。”
    “不过,卦象中显示,却不能主动去寻,不做多余的事,机缘自己找上门来。”
    心下了然,郑振明再无疑惑。
    回过神来,就见到面前县令一副担忧的神情:
    “先生是不是操劳过度?怎的唤你都不应?”
    县令是真的担忧。
    此前县中坠龙之事,实在是百年未曾一见,骇人听闻的大事。
    若非请到这位郑先生出面,安抚了民众,差遣人手照料那条白龙,此时还不知他是怎么六神无主。
    别的不说,要是进退失据,怕是会给上官留下无能的印象,影响到未来仕途。
    是以,他是真的担心这位郑先生操劳过度,倒了下去。
    “大人,我无事,只是有些倦了。”
    郑振明面上流露出明显的倦容。
    方才短暂地入定推演,尽管外间仅仅不过一息,但期间于他本人而言实则已经过了数日。
    期间消耗的心力更是难以估量。
    此时再看着棋盘上,竟然有种心力交瘁、灵思枯竭之感,再没有过往的游刃有余。
    “既是先生今日倦了,那不如就早日休息吧。”
    县令察言观色,自然能看出郑振明此言非虚,当下温言道:
    “县衙还算宽敞,我已命家人整理出一间干净客房,明日还有诸多事务,要劳烦先生。”
    郑振明正急需休息,又想到卦象,便不推辞了:
    “那边谢过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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