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霜雪,夜里的低温冻住了弥漫着的硝烟和血腥气,一天的战争已经沉寂下来。
    薄雪覆盖之下,无数的尸体、鲜血和散落一地的刀枪剑戟,形成了一片红与白交织,血和火弥漫的画面。
    火焰在风雪扑杀之下,奄奄一息,散发出一缕缕黑色的烟……
    齐军和突厥人的营地中,偶尔会有探马矮着腰身,消失在暮色之中,齐军的斥候在驱逐突厥人的探马,然后有军士出来打扫战场。
    突厥人可以至同伴的尸体与不顾,齐军之中却没有这等做法。远处的突厥大营之中,那一面白色的狼头旗依然伫立,仿佛正对着齐军发出凶狠的咆哮。
    在持续了五天的轮番攻击之后,高宝宁终于暂时中断了一鼓作气拿下突厥人的想法,让大军稍作休息,整顿一番后再谋后招。
    但镇北都督府这一方的联军防守力量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严密了几分。高宝宁自认并非庸手,五天的时间里,高宝宁联合高延宗、杨素从三个方向发起攻击,攻势如怒涛般连绵不绝,但每一波的攻势都被阿史那摄图给挡下。
    摄图统一了内部,开始实行军事专制,所有的贵族头人都要听他调遣,庵逻和摄图及一众贵族们的奴隶和私军都被他抽调出来,组建成主力拳头部队,战斗力远胜那些附庸部落。若非齐军阵营同样是精锐云集,军力充沛,且粮草无虞,恐怕早便被摄图给找到机会,撕开裂口,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也是因此,哪怕是已经停止攻击,哪怕是齐军依然占据极大的优势,齐军的统帅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摄图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狼,当他落入绝境,谁也不知道他能爆发多大的能量。也是因为摄图的拼命阻挡,本来势如破竹的齐军一下子陷入了滞涩的状态,寸步不能前,此时又陷入了一片紧绷的苍白气氛中。
    “我们兵强马壮,有什么好怕的?就凭突厥人那点战斗力,十万人里有超过两万能打的没有?拿人去填?要是便是还有一支军马来救他们又能如何,他们当真撕得开我们的围困吗?!我们多困上一段日子,困也困死他们,没有粮食,他们能坚持多久?”
    “想当然了吧,阿史那摄图素来胆大心细,他既然坚持要据守,就不会不准备一番后手。他们究竟有没有余粮,谁也不知道,目前的一切只是凭猜测而已,况且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相当之小……如果我们错误的估计形势,也许会被他抓住机会,再一次反扑过来。”
    “……这话说得是。我们如此势大,突厥人非但没有呈现出败相,反而越打越强劲,我也摸不清楚他们是个什么路数。难不成摄图真有办法从我们重重围困之中杀出一条路?摄图等的援军是那个?”
    “他的弟弟,阿史那处罗侯。据说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比摄图差多少!”
    “摄图如此自负?他不怕我们先一步将这支兵马给吞掉?”
    “恐怕他不是自负,是早有谋算,本来我们以微弱的优势围困他,援军来了,就不得不分散一部分军力去打援军,这样围困他的力量便分散了,他好趁机逃脱!”
    诸将议论纷纷,先还是说着眼前局势,随即话题便转到突厥人的援军上面去了,其间轻重,决断为难。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转向了镇北都督高宝宁了,他才是在场所有人之中职权最大的人,凭高延宗和杨素等人如何谋算,这等要紧决策,还是需要他做出最终决断!
    高宝宁紧紧地抿着嘴,火光闪动,照得他的面容阴晴不定,魁梧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久久不发一言。最终,他说:“拖下去,胜负还是难料,看来得动用一些卑鄙的手段了。来人——”亲卫挑开帘子从外面踏入,高宝宁对他说:“吩咐那一边,让他们自己找机会动手……
    “接下来几天,我们照旧不出击,耐心先等等就是。”
    高延宗和杨素面面相觑,渐渐明白过来高宝宁在那边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后手,不过也没人擅加指责些什么,战争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法子虽然有失正道,却不失为一种好计策。
    ……
    ……
    “齐人已经三天没有动过了,有些不寻常。”
    阿史那摄图,这个很有些枭雄潜质的突厥大贵族,披甲按刀,大步在营中走动。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几名气质彪悍的突厥武士。
    突厥人如今所占据的营盘,地方并不甚大。这其实只是一座绝佳的猎场,不过四面环山,稍加布置就是很好的防御之所。他麾下心腹军马,就在左右两侧,随时警惕可能发生的暴乱。
    他这一支兵马明面上还守得住,实际上快山穷水尽了,如今他已经吩咐人在偷偷的宰杀一批战马了。物资匮乏,粮食短缺,不过因为摄图为了短暂集权,凝聚向心力,刻意将所有粮食、牛羊、战马都看管了起来,统一分配下去,底下人虽然有所怀疑,但无从得知食物究竟还能撑住几天,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如果教他们知道了实情,怕是马上便会暴动。不过摄图也有应对之策,突厥人的食物自然优先供应,他们才是自己依仗的主力部队,至于其他附庸部落,既不能不给他们吃,也不能教他们吃饱。没东西吃他们会抱怨,吃饱了他们会生乱,不好控制。摄图深谙强干弱枝的准则。
    反正他拿这些附庸部落只是当炮灰来看的,吊着他们反而比喂饱他们更加好控制,摄图自然不会把这份区别对待摆在明面上,也不会刻意薄待这些投效的军马,但说要将他们捧在手中曲意抚慰接纳,不可能。
    他一面借着各种由头将兵马的编制打散,防止他们生事,一方面削减头人们的权力,防止一有什么不测,这些家伙就会变成背后捅过来的刀子,立刻扯旗子反了也不一定。
    大敌如乌云罩顶而来,夜中主将巡营,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连番的作战,士兵们心中总有忧惧,尤其是这种不顺的时候,可能会有各种情绪滋生,他出面安抚安抚人心是很有必要的。
    其实也不难,无非就是时不时停下来嘘寒问暖而已,看看他们伙食如何,毡帐暖不暖和,有没有人故意挑起事端、鼓噪生变。
    别看它简单,这事很繁琐,也要求细心,需要极大的精力和耐心,处处都要关顾得到。
    单凭以为军法森严,就可以将军队带领好了,谈笑间全军归心,指一处麾下皆往,那只能说明这个将军根本就是一个菜鸟,没有实际领兵的经验。
    况且这支军队本就是东拼西凑过来的,突厥人、铁勒人、奚人、室韦人,什么都有,天然就有一层隔膜,并不像齐人那边的队伍那么好带,无论再如何的小心也不为过。
    这片军营实在不大,转眼间就巡视大半,许多人已经准备休息,围在火堆周围烤火,远处黑夜之中有三三两两的哨探还在巡视,虽然冻得手脚冰冷,但依然不敢离开。
    总算还有个样子,可以再坚持很长一段时日。
    摄图站住脚,回顾左右:“一切尚算如常,今夜就如此罢。加强防备,小心齐人的动静,明日一早,让各营长官来我这里。我有事情要交代。”
    身边的头人们都没有话说,暗自都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这凶神赶紧走,然会回帐篷好好睡一觉,就因为他,这一晚上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正准备离开之际,百步远的地方,有十几条人影暗暗潜藏在那边。人人都矮下腰身,手持利刃,见到摄图要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便再也忍耐不住,鬼影一般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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