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色头发的少校静静地伏在那里,被单遮住了让他脸红的身体,但是整个调查过程却让他的心绪的外衣被剥得一干二净。彻头彻尾地不尊重和屈辱让苏朝宇觉得在这间房里的每一秒都被老神仙无限制地延长了,他忽然很想听见江扬的声音,期待那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会大踏步走进来,用身体挡住所有令苏朝宇觉得难堪的裸露,然后把这些军官微笑着一一呵斥出去。
    苏朝宇绝望地苦笑。
    他的江扬不会这样做了。这次状告,对江扬来说,是最彻底的背叛,尽管秦月朗上飞机前说“放心”,尽管江元帅始终强调“信任”,但是苏朝宇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绝世名瓷,即使碎了再粘,也将永远带着那道会痛的伤疤,再也不美丽,再也没价值。
    可是,谁能保证江扬不会伤心?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就是害怕江扬做不到彻底放手而不得已进行的步骤——既然他能违规去迪卡斯边境接应自己,就一定会在这场风波里第一个站出来护住自己——第四军是聪明的,这是江扬永远的软肋。
    苏朝宇,苏朝宇!是江扬在连着叫他的名字,嘴角若隐若现的笑,眨眨琥珀色的眼睛。苏朝宇深呼吸,被缚着的手紧紧攥拳:江扬,江扬!我一直爱你。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苏朝宇痛呼出声。
    有人温柔地掐了他的伤痕,臀上那条,用大拇指和中指。苏朝宇惊恐地回头,伪装胆怯地叫了一声:“长官?”
    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人,军医冷眼一瞥,就势出门。
    苏朝宇没法完全转过身来,于是只看见身后的军官有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镜,度数却很深,下巴三角区部位是细细的胡茬。那人象征性地问了几句“疼不疼”之类的话,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滑进苏朝宇的两股之间。
    一阵颤抖,从头到脚,苏朝宇万念俱灰,觉得异常恶心,若不是为了遵守许给江元帅的诺言,他发誓自己会跳起来把这个人揍到没有力气动手指。大约是肌肉的颤动让对方更加放肆,那人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苏朝宇的臀部,然后捏起来一拧——冷汗立刻下来,苏朝宇觉得自己一定嚎得很难听,也正是这个叫声吓到了试图猥亵他的军官,那人慌张退了出去,临走前附在苏朝宇耳畔说:“很不错。”
    苏朝宇真的快要吐了,喝了太多咖啡,又没吃什么东西,想到刚才的那些触碰他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鸡皮疙瘩一层层冒起来。没多久,军医走进来解开他,给他开了很好的药膏和免费的医疗卡,苏朝宇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冷,手腕也在颤抖,越是想快点穿好衣服却越是做不到,军医依旧是冷冷地瞥一眼,轻笑:“你不是第一个。”
    苏朝宇十指交叉紧紧扣在一起,抵在墙上。雪白的墙上,苏朝宇看见江扬琥珀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眸。
    江扬,江扬!
    他在心里轻轻呼唤。
    我一直爱你。
    江扬到达首都之后,直接回了元帅府。代理总参谋长的秦月朗留守,还以“熟悉基地日常事务”为名,扣下了程亦涵帮忙。林砚臣仍然被若干调查员密切监视着,因此随行的只有凌寒。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晚饭时间,勤务兵们早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养胃粥和清淡的小菜,江扬吃得心平气和——他已经冷静下来,并且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不得已的内幕,因此想回家问问。没想到父母带着江铭去了王室的宴会,大概要深夜才能回来。
    “哥?”江扬的弟弟江立回来了。他比前两年长高了不少,现在只比哥哥矮一点,动作敏捷而优雅,举手投足间,已经隐有王者之风。
    江扬打量着西服革履的弟弟,不厚道地笑起来:“万能的狐狸宝宝也有加班的一天,哈哈。”
    江立哼了一声,就准备上楼去换衣服,江扬叫住他:“吃了晚饭没有?我叫人给你做?”
    江立已经三步两步地冲上了楼梯,探头回答:“不用了,我有约会,马上就要出去。”
    果然片刻便换了衣服出来,他摘掉了白天伪装成熟用的金边平光镜,换上了牛仔裤和长袖T恤,背着网球拍,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我去帝大,可能晚点回来。”
    江扬皱眉,放下筷子挡在门口:“去找苏暮宇?”
    江立舔着嘴唇笑:“去运动,免得发胖。”说着就要从哥哥身边钻出去。
    江扬的搏击水准比弟弟高了太多,轻轻一扭一拽,就把弟弟按在了墙上:“咱家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立假装叫的很夸张,但勤务兵们都知道是两位少爷在闹着玩,都躲了,于是在身体上显然处于劣势的弟弟只能投降:“苏暮宇毕竟特殊,跟班上的同学亲近不起来,我也是帝大出身,算来是他们的学长,组织些比赛联络感情而已,你不要担心过度了。”
    江扬用胳膊勾着弟弟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喂,你能不能送苏暮宇回家去住,顺便……”
    江立何等聪明,早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和苏朝宇师兄吵架了?他气得跑回首都来了?不会吧?”
    江扬沉沉地叹了口气,放开江立,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务必去他们家看看,若是苏朝宇在,立刻稳住他们,我立刻就到。”
    江立愉快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不过结果似乎显而易见。哥,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的确。”江扬走到庭院里去,秋夜寒,树梢上挂着一弯下弦月,天空里有一些紫灰色的云,“苏暮宇既然没有取消约定的聚会,自然说明苏朝宇没有回家。今时今日,他怎么回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团白雾袅袅地散开。
    江立站在落地玻璃后面看着他哥哥落寞的背影,暗暗觉得有些悲伤,他三步两步跳出去:“我还是过去瞧瞧,让你放心。”
    “早点回来。”江扬用哥哥的语气嘱咐,却无可奈何地发现,弟弟的身高已经不是过去那样可以随意揉头的了,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背,江立发动车子,转眼就离开了。
    江扬又站了一会儿,凌寒发来消息:“有尾巴,请午夜罗密欧好好休息,以图明日。”
    乌云遮住下弦月,冷风袭人,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江扬站着不动,他强迫自己直视那种刻骨的恐惧和绝望,强迫自己习惯被魔鬼暗中窥视的感觉,他知道本能应该是退却逃走,可是他必须像钉子一样站在这里,张开双臂,身后是程亦涵、凌寒、林砚臣、慕昭白、任海鹏,是整个基地,是六万官兵,还有他们的亲人、孩子。江扬深深呼吸,他疼得发抖又冷极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我的朝宇,你在哪里,你会一直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守护这一切,是吗?
    昏暗的街道上忽然亮起橙黄色的温暖光芒,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门口,接到小儿子电话因而从宴会中提前脱身的江瀚韬元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阶前,一把揽住了江扬僵硬的身体:“儿子!”
    江扬冻得说不出话来:“爸爸……我……”他咬住嘴唇,用力回抱。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要苏朝宇没事。”
    一字一句,清晰如同刀刻。
    “你没事,他就一定没事,信我,也信你自己,我的儿子。”
    51  江立
    苏朝宇刚刚回到招待所房间里,过去的几个小时,他在军纪委员会的特别办公室里,接受了一系列关于“事件真实性”的细节提问,只差没用测谎仪。整个过程仍然屈辱难堪,苏朝宇被迫看着投影屏幕里自己各个角度的臀腿,回答各种各样的细节性问题。不仅精神上饱受摧残,身体上也十分难过——保持军人的姿态坐在硬木的方凳上这件事本身,就让他痛得冷汗湿透了前后衬衣。
    他不想回家,所以就在最高军事委员会大楼旁边找了个招待所,独自要了个标准间。从早到晚,苏朝宇胃里只有早晨喝的几杯咖啡,早已饿得没有知觉,当下他便打电话叫外卖,自己草草洗了个澡,便伏在床上休息。
    床单很干净,被子软软的相当舒服,苏朝宇又累又饿,一时不由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想起自己叫了外卖,便强撑着起来开门。
    穿着餐馆外送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摞餐盒,苏朝宇睡眼朦胧地翻零钱的时候,那人已经敏捷地闪身进来,并且扣上了门。
    苏朝宇一下子警醒过来,反手一掠一扭,就将那个人按在门板上,他头上的棒球帽掉在地上,露出一头琥珀色的卷发。
    江立低声坏笑:“你和我哥真是两口子,连扭住我的动作都一样,很疼哪。”
    苏朝宇连忙放开他,吃惊、欣喜却又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不是江扬呢。他随即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羞愧,于是苦笑:此时此地,怎么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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