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周瑞神色惴惴不安的样子,皱眉喝道:“你说明白,怎么叫玦哥儿被璟玉给带回去了。”
    周瑞匍匐屋子里的毯子上,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周瑞只觉得汗从背上直直的往下滑。侧眼看了一眼坐在他左边不远处的王夫人,低声答道:“烟柳姑娘随着林大爷和林姑娘上了林府的轿子,抬到府外的时候,林府的大管事突然来报林府里来贵客了,林大爷的轿子都未停就转而回林府了。玦少爷和烟柳姑娘的轿子跟在林大爷和林姑娘的后面,抬轿的林家下人也就跟着抬回林府了。”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自己外孙和外孙女不知礼数,都到了荣国府却不来拜见?
    贾母不说话,神色莫测的看着周瑞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夫人见贾母一直不说话,神色谦卑,好言好语的轻声宽慰。
    “老太太,外甥毕竟年幼,这些个事儿没考虑周到也能说得过去。况且这也不正是说明外甥和外甥女当咱们府里亲嘛。”
    邢夫人见贾母只是侧眼看了一眼低姿态的王夫人,心里暗恨。呛道:“哟,弟媳妇,你直接就明说外甥和外甥女不知孝道,将荣国府看轻了就得了。这样弯弯道道的说,当这屋子里谁不知道一样。”
    听到邢夫人阴阳怪气的腔调,贾母皱眉喝道:“大媳妇,闭嘴。”
    邢夫人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住口。
    贾母剜了不知进退的邢夫人一眼,看王熙凤一直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说道:“凤哥儿,那贱婢和玦哥儿怎么着也影响不到你的地位,要是受了气,老祖宗给你做主。”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王熙凤忙笑道:“有老祖宗这句话在,孙媳妇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是到时候老祖宗可别看见玦哥儿可心,就忘了巧姐儿了。”
    贾母嗔道:“巧姐儿可是我的心肝肉,你这样子说真真是讨打。”顿了顿,贾母才继续说道:“那这事儿你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刚刚周瑞看二太太那一眼,老祖宗看没看见她是不知道,反正她是看见了。想起黛玉第一次来王夫人特意给的下马威,王熙凤眼睛闪了闪,疑惑的问道:“就是不知林表弟都到了哪儿了?没道理进个府问个安这么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吧?!老祖宗慈爱,林表弟道明了缘由老祖宗也不会强留啊。”
    王熙凤的话,听得周瑞心里直发苦,姑奶奶你这是救场呢还是拆台啊?!
    看周瑞脸上的神色变幻,王夫人也不自然的端了茶盏吃茶,贾母脸色沉了沉。
    看这架势,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贾母压下心惊,任周瑞在下方跪着,转而和坐在王夫人左手边的薛姨妈说起话来。
    “姨太太,倒是让你见着笑话了。”
    现下还勉强是林府的笑话,再问下去可就成了荣国府的笑话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烟柳和玦哥儿来的到来薛姨妈在这里都不太合适,现下怎么着也得先把人给打发回去。
    薛姨妈闻弦歌而知雅意,忙笑着接口:“老太太可是说笑了,荣国府和林府这么好的交情,我可是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假意转头看了看屋子西边摆放的西洋钟,薛姨妈惊呼道:“呀——都这个时辰了!蟠儿也要回来了,老太太,我可真不能在这儿说笑凑趣了。”
    贾母笑道:“蟠哥儿是个好的,知道上进。那我也也就不留你了,明儿再一起说说话。”
    薛姨妈浅笑着应了,给贾母行礼之后,又和邢夫人、王夫人说了些话便退出去了。
    看到薛姨妈走远了,贾母说道:“你们也先下去。”看鸳鸯进退两难的样子,贾母继续说道:“鸳鸯留下。”
    “是”
    看到屋子里的丫鬟行过礼之后打了帘子鱼贯而出,贾母忍了忍,直接问:“我记得你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吧,你直接一字不落的给我言说明白了。”
    周瑞口里发苦,他要怎么说?说你媳妇让你外甥和外甥女走角门,被人家府上的奴才挡回去了,还被林府下人指着鼻梁骂不明白事理?还是说堂堂的荣国府在林府人心里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位分的贵客?
    “老太太,因着刚开始只以为只有烟柳姑娘和玦少爷先回来,没想到林大爷和林姑娘会先来拜见,便”
    听完周瑞的话,贾母眼前一阵发黑。上一次黛玉来的时候走的角门,女婿的奶嬷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卑不亢暗地里呛两声。因着本就是荣国府里的错,她也就生生咽下去了。现下可是将人给得罪透了。
    “老祖宗——”
    站在身后的鸳鸯看贾母神色不对,忙扶住贾母,给贾母轻轻的揉着额头。
    听完鸳鸯的惊呼,王熙凤就站起来,一叠声的询问:“老祖宗,您没事儿吧 ?”
    王夫人也跟着关心的劝慰:“老太太,您消消气。”
    落后一小会儿的邢夫人看到贾母摆手,悻悻地将嘴边的那句‘老太太,注意身子。’给咽了回去。
    鸳鸯轻轻揉了一阵额角之后,贾母感觉到好了许多,睁开眼,狠了神色担忧的王夫人一眼。她怎么就不长记性!以为元春成了娘娘了就万事大吉了?
    压下心中的火气,贾母转开目光,直直的看着周瑞。
    “你将当时的境况仔细说一遍。”
    周瑞吞吞吐吐的回话:“当时到了府外、”
    贾母气得眼前发晕,一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横扫过去,厉声骂道:“什么府外,角门外就角门外,现下知道厉害了,当时干嘛去了。”
    王夫人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她知道这话是指桑骂槐。
    茶盏在周瑞跪着的前面半步远的地方碎开,茶水飞溅。周瑞忍住去擦脸上茶水,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说:“当时到了角门外,抬轿子的轿夫便不走了。有一个牙尖嘴利的说、说、说”
    “别告诉我你这么会儿话就记不全了!”
    周瑞一闭眼,狠下心说道:“说林大爷有是正正经经的举人,功名在身,想让林大爷从角门进去,也不看、也不看、那、那起子、黑心肝的人受不受得起。”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只剩下贾母粗重的喘息和鸳鸯轻轻的拍背顺气声。
    看王夫人脸色黑如锅底,邢夫人心里一阵舒坦。
    看到王夫人脸色难看和邢夫人脸上幸灾乐祸的样子,贾母觉得她的额角就只是一跳一跳的。
    顺了好一会儿气,缓过来的贾母无力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林大爷将那嘴尖牙利的下人训斥了一通,说他说话难听。林府的大管事请罪,说林府的下人不通笔墨,不明事理。”
    看到屋子里的几位主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周瑞惴惴不安的说:“然后林府的大管事就过来说林府里来的贵客,请林大爷火速赶回去。”
    贾母的心总算是好过了些,自家亲戚倒好说。赶明儿送些东西去安抚一下,然后招过来解释一下也就能揭过去了,外人如何传荣国府才是个难解的问题。现下刚好赶上林府来了客人,外面的人不清楚里面的弯弯道道,便也只是以为那客人太尊贵,他们才折回去了呢。
    将提着的心放下去了些,最起码这燃眉之急是先解了。贾母看周瑞的脸色不对,欲言又止的样子,刚刚放下去些的心又给提了上去。
    “还有什么,你就一次性说完吧。”
    周瑞现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当时在场的人这么多,怎么着也是兜不住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要是耽搁了大事儿,到那时候才是要命。
    “那林府的大管事是跟着小的一起去码头接人的。”
    话说完,周瑞就将头深深的埋着,打定了注意不说话了。
    “老祖宗——”
    “老太太——”
    “老祖宗——”
    一阵兵荒马乱,贾母悠悠转醒,看着围在榻边上的众人,慢慢的阖上眼。
    这是在明着打脸啊,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哦。这京城是个什么地界儿,一片砖下来都能砸着皇亲国戚,谁不小心翼翼的谨慎着过日子,也只有这不省心的才上赶着去得罪人。
    王夫人担忧的询问:“老太太,您没事儿吧?”
    看到众人俱是一脸的关心,就连邢夫人都是一脸的情真意切。
    贾母缓缓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太太留下,你们两都先下去吧。”
    “是,媳妇告退”
    “是,孙媳妇告退”
    见到贾母的眼神示意,鸳鸯忙将贾母半扶着,拿了柔软的靠枕垫在贾母的身后。
    看到人都退下去了,贾母捶着榻,骂道:“你说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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