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也是知道老母是如何护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的,自己这个儿子都在老母那儿讨不到什么好,还能指望媳妇不成?贾政张张嘴,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子抱怨两句自己的老母亲。
    王夫人暗恨自己和贾政这么多年的夫妻,在贾政的心里还是不如早逝的贾敏,便不开口,干晾着贾政。
    贾政在外头受些闲气尴尬也就是了,回了府里,自己夫人都敢给自己摆脸色,贾政心里甚是不舒服。再将自己随时在内维斯混的儿子和同僚成器的儿子一比,心里一头火乱起。不说远的,单就将住在自己府里的表侄子和自己儿子对比,当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要说度量人心,王夫人差王熙凤的可不止是一截两截,尤其是在王熙凤下了狠功夫的时候。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不是心口堵着一团气,而是那团气要一直堵着。作为这整个大家子的管事奶奶,她深有感触。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王熙凤才不急不缓的开口解释。
    “二老爷,这事情瞧着简单,里面的门道复杂着呢。今儿这贼子敢伸手到太太屋子里了,明儿她就有胆子拿老太太的东西了。今儿她拿了一两瓶玫瑰露看主子没发落,她就会想明儿要是拿了私章印信库房钥匙的话,主子是不是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她一马?况且谁知道旁的不知事的丫鬟婆子会不会有样学样?再则,太太屋子里都敢伸手了,那下面的这些的姑娘们的东西怕也丢的差不多了。姑娘们面皮儿薄,不好将这事儿宣扬出来,自就忍了。可这股邪风必须得压下去,所以借着这事情将整府里的下人都敲打一番。”
    贾政心口梗着一口气,忍了吧?咽不下去。发出来吧?又不知如何发作。管事婆子忍不住好奇,半眯着的眼睛在衣衫不整的周姨娘和贾政身上打量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忍了好半晌,贾政才以他觉得已经变得正常的语气说道:“那你们自去发落人就是了,深更半夜的,在自己院子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
    王熙凤看了一眼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开口的王夫人,心里止不住的愉悦。姑妈,同为王家女儿,就是不知当初教导你的刘嬷嬷技高,还是教导侄女的柳嬷嬷艺绝?
    “二老爷,整个府里除了老太太的院子,其它的院子都翻了,还真翻出些新鲜的事情来,拿着主子名号吆五喝六的,私下传递东西的,将府里的东西偷拿出去典当的,还有瞧着姑娘脸嫩,借了主子珠钗首饰去赌钱的等等等等,不知凡几。”瞧贾政似是听进去了,王熙凤才不声不响的给王夫人下套:
    “虽说效果显着,可府里的主子们难免会觉得面上下不来,怎么说下人不知事打的也是主子的脸。要说阖府都翻了,单一个院子不翻的话,不止下人会嚼舌根子,主子们私下里估计也会暗自嘀咕,何况借的还是太太院子里的事情。所谓瓜田李下,说的就是这个理。太太便想着将这院子也翻上一翻,要是真的有这些事情呢,可以顺道敲打敲打下人,免得那些奴才们忘了奴才的本分。要是院子清顺,也是向阖府里的主子们表态,顺道也给下人们做个好样儿。”
    “既然只是做个样子,明儿一早也是使得的,这大晚上的折腾,诚心让人不睡了?”
    “二老爷,这阖府里的院子都是今天翻的,单留一处等到隔天再翻。就算是本来没有什么,出了这院门口也就变了样了。”
    王夫人看王熙凤将个中缘由都给贾政说清楚了,而贾政脸上因为被吵到而难看的脸色似乎也好转了,才接话道:“凤丫头忙里忙外的折腾了一天,总不能让她在我这儿遭坎了吧?横竖一炷香左右的功夫,老爷想想府里的几个丫头和在府里借住的亲戚们就忍了吧。”
    这话才是说得极妙,别人都说荣国府的二奶奶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儿,这荣国府的二太太才是能指黑说白的人吧。王熙凤狠狠拧了拧帕子,都说她聪明伶俐,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现在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供人取笑的傻子。她心心念着,她们两同为王家女儿,在这荣国府里脚跟不稳,最是该同气连枝的。现在可算是瞧清楚了什么叫人心隔肚皮。
    她突然就想起她出嫁前夕,她母亲告诉她的那句话:凤丫头,你要记着,在婆家当媳妇和在娘家当姑娘是两码事。自古,除了皇家,还没有谁家的当家主母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两亲兄弟的。
    ☆、第93章
    自古,除了皇家,还没有谁家的当家主母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入一家的。
    那时,母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呢?王熙凤认真的回忆。许久都记不起分毫,想必那时的她心里满是憧憬羞涩,满满的装着与良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期盼,这句母亲郑重交代过的话终是没有认认真真嚼碎了放到心上。听过就忘,就连事后都没有想一想为何母亲单单说这句。所以,成了如今这副不得不打碎牙和血吞的境地?
    不患寡而患不均,十根手指头尚且有长短,何况是人心。女生外向,入了别家少不得为自己打算。当两姐妹相互算计之时,娘家又该如何自处?寻常官宦人家妯娌间就少有和睦的,何况是国公府这等泼天富贵处。亲姐妹嫁人后尚且相互算计,何况她们只是姑侄?
    何况,她们只是姑侄!是她想茬了啊!要是她嫡亲婆婆还在,想必不会是现在这幅田地吧?
    想起当初到王家求娶的温婉夫人,王熙凤心中一阵怅然。
    平儿瞧王熙凤心神恍惚,不由心里发急。等过了这个点,二太太的话一站住脚,得罪人的可就成了自家主子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直接了当的向贾政求情:
    “二老爷可体谅体谅我们奶奶吧,今儿忙了一天,茶都还没吃上一口呢。外人瞧着二太太丢了东西,我们奶奶上赶着帮忙找东西,怕还以为我们奶奶得了什么好处呢!其实内里呢?当真是什么好都没落着,还受了这一肚子的气。赶明儿个还得给各位主子赔不是,想想心里就闹得慌。”
    王夫人脸色一沉,恨了平儿一眼,皱眉喝道:“主子们说话,你插个什么嘴?仗着自己在主子跟前得脸,便不知自己骨头有几斤几两了?当真是凤丫头将你给惯坏了。”
    听到王夫人的话,平儿心里一喜,极其干脆利索的认错:
    “是奴婢该死,忘了本分。”
    王熙凤回过神来,看平儿既要将她摘出去又怕坏了她大事的样子,心里突然就觉得有些暖。
    这么些年,好也罢,歹也罢,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就桂嬷嬷和这丫头了。
    “你这小蹄子,越发惯得你不知深浅了。这个月的月钱就扣了吧!你服还是不服?”
    “奴婢遵命。”
    瞧王夫人皱眉还想说什么,王熙凤瞟了一眼木头桩子周姨娘,意有所指的道:“太太,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还是正事要紧。早些翻完也好早些歇息,免得阖府都不得安生。”
    “老爷,你看?”
    和王夫人打了阵机锋,松懈了精神的贾政越发疲倦,呵欠道:“你们自去忙吧,我去书房歇息。”
    王熙凤心里一紧,要是二老爷现在就离开了,那待会儿谁敢说抄检二太太院子的话?可她一个侄媳妇怎么也管不到叔公去哪儿歇息。凤眸一转,恰巧看到周姨娘神色不怎么自然,王熙凤计上心来。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猛给王夫人打眼色,示意王夫人瞧周姨娘。
    王夫人眼神一暗,自己下套是一回事,别人本身就不安分又是另外一回事。压下心中恼火,心思转了转,须臾便在心里转过好几个打压周姨娘的法子。
    “老爷,左右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你去书房这会儿功夫,估计这厢都收整妥当了。何不舒舒服服的在这儿等上一盏茶的功夫,也免得去吹那晚风。”
    等贾政同意了后,王夫人才转头指派周姨娘院子里的丫鬟。
    “你,对就是你,你带着这些婆子去瞧瞧。”
    那丫鬟估计是新来的,后院里的忌讳还不甚清楚。王夫人吩咐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干脆应下而是去瞧周姨娘。
    周姨娘瞧福儿眼看过来,就知道要坏事。果然,不等她开口,就听得王夫人极其慈善的语气。
    “你这丫头,莫不是不清楚这院子里的正经主子不成?”
    忍了忍王夫人扎在她心上的软钉子,周姨娘方才为那丫鬟说情:“那丫头年岁还小,又是新进府的,规矩还不是很清楚呢。”偏头吩咐那丫鬟:“福儿,还不给太太赔罪。好在太太大度,要是碰上别人还这般不懂规矩,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太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周姨娘的话一落脚,福儿便朝王夫人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便起了红印子。
    王夫人上前两步,亲自将福儿拉了起来。“名字倒是俏得很,你跟你们姨娘倒是一个性子,都这般实诚。既然你们姨娘都这么说了,今儿就算了,再有下次,定是不饶的。”
    王熙凤眼风扫到被比作丫鬟的周姨娘的脸色,心下舒坦了些。她可不信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就是有了这些姨娘,后宅才多了这许多事端。心思转了转,她虽说想知道她那好姑妈给周姨娘安排了什么后招,但要是把自己搅进去就不美了。
    “二太太,怎么着也没有晚辈插手长辈院子的理儿,待会儿平儿她们就不去了吧。”
    王夫人轻蔑一笑:“她算你哪门子长辈?”,不过王夫人也没在这上面细细追究,她还是自信将贾政的院子把持得比较严密的,便也没一定要拖王熙凤下水。点头允了王熙凤的话,王夫人转而吩咐一众婆子:“你们手脚放干净些,要是回头周姨娘找我哭诉碎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摆件,看我不给你们瓜落吃。”
    众人躬身应答:“是,太太且放心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周姨娘也只得眼睁睁看着懵里懵懂的福儿带着乌泱泱一大帮子人朝她刚刚出来的主屋去。长吸一口气压下心惊肉跳,周姨娘牵强着笑脸询问:“太太,要不去暖阁去歇歇脚?虽说里面窄小,可好歹能挡挡风。”
    王夫人瞥了瞥一旁心不在焉、神色疲倦的贾政,有心想刺她两句,又担心惹了贾政的眼。在心里冷笑一声,且看她能横行到几时!整整衣袖,王夫人答:“那就去那地方歇歇脚吧,老爷乏极了呢。”
    随着贾政进了西暖阁,王夫人眼风一转,看尽暖阁里的陈设。虽说不得富贵奢华,可也算得上清丽雅致,想必是红袖添香的极佳去处。王夫人眼尖,还瞟见了红木书桌上摊开的宣纸。似笑非笑的撇了周姨娘一眼,做到贾政的旁边。
    有小丫鬟端着托盘进来奉茶,周姨娘上前亲自端给贾政和王夫人二人。
    贾政轻抿了一口提神,对周姨娘说道:“你也坐下吧!”
    周姨娘瞧了瞧王夫人的脸色,换了换脚缓解久站后的疲乏。她深知深院内宅里,有时候要寸土必争,有时候又要退一步求海阔天空。“老爷和夫人在此,哪儿有奴婢坐的道理。”话说完,果然瞧见王夫人脸上的不自然稍稍散去。
    东拉西扯了半晌,贾政都只是精神来了支应两句。到后面,王夫人越来越提不起劲找话题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些喧哗声响起了,王夫人留神细听。
    ‘这不是我们姨娘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这十几双眼睛看着我从周姨娘库房里翻出来的还能冤枉了不成?’
    随后就是七嘴八舌的附和声、议论声,刚开始说话的那丫鬟辩解不过,反正就咬死了‘这不是我们姨娘的’这句话不松口。
    喧哗声越来越大,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贾政。似是想起了什么,贾政怀疑的瞧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周姨娘。
    “叫她们进来吧。”贾政对进来通报的小丫鬟说道。 周瑞家的当先打了帘子进来,后面跟了几个脸熟的婆子,还有神色愤恨的福儿。
    “怎么回事?”王夫人瞧贾政没有开口的意思,知道他是不打算插手内宅的事情,忙问道,“吵吵闹闹的,偌大的国公府被你们闹得跟菜市口有什么区别?”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在国公府众位主子面前都有几分脸面,这种情况自然是她最先开口:“太太,丢的物件没找着,却翻出了好些东西。”说着便叫后面的人向前将手上捧着的东西展示给王夫人看。
    王熙凤定眼瞧去,后面的婆子捧着个托盘,盘子上摆着香炉和香片香灰等。看清那婆子的脸时,王熙凤才算是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笑容。而站在她前面恰好挡住那婆子和托盘的是周瑞家的,而周瑞家的旁边站着的婆子手上拧着个包袱,从漏出来的布料看是好的锦缎,虽说难得,可凭着周姨娘在贾政跟前的脸面倒也不是穿不上,可要命的却是那锦缎的颜色是正红色。
    唯有正室方可穿大红,妾室便是大婚时穿得也只是银红、粉红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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