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望见使团车队滞留谷口,远远缀在一里外的小马车停止前进。
    车窗打开,一个富家翁探出头朝前后望了望,面无表情。
    其后隔了半里路远的十三个面具人也默契勒住马头,像一十三尊石砌雕像。
    使团的士兵往后方瞅了瞅,倒没觉得有多么奇怪。
    无非这两批人不敢靠近,又想跟随官兵沾点光,求一个平安。
    一盏茶后,二十个少年清理完挡路的尸体。双马大车吱呀吱呀,队伍重新启程。
    前方传来车子兴的命令与士兵应和,短促有力,为死一般寂静的山谷增添了一丝生气。
    车队只用了半盏茶工夫就穿出了第一个谷口,拐弯进入第二道山谷。
    大车两侧的窗帘拉开了,刘光第不安地向左右观望,面沉如水。
    死人继续出现。
    左侧道路旁倒伏了两个,右边三个,共计四男一女。
    他们分别穿着僧装、道装、士子服饰,兵刃是木鱼、拂尘、宝剑,还有人攥紧一张符纸。
    毫无疑问,这批人是仙师。
    然而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死得还不如一条狗,全部被拦腰斩断。
    他们的死状极惨。
    貌似身躯分离后,人还没有立即死透,又翻滚挣扎了一阵。涂抹得枯草上鲜血淋漓,肠流满地。
    最可怖的是挂在树上一人。
    两只胳膊死死攀住枝桠,眼珠鼓凸往下看,似乎惊讶于自己的下半身去了哪里。内脏与肠子悬挂在枝桠间晃悠,好像正待风干的腊味。
    想必他们几个,就是屠尽谷口三百多人的“凶徒”了!
    哼,原来仙师死后,也与凡人没什么差别。
    刘光第冷笑,深吸一口气。
    小腿肚子轻颤,端起茶杯又放下。胸口胀得慌,实在吃不下,喝不进。
    能够轻描淡写斩杀五名仙师的存在,显然就在前方,距离不远了。
    这段山谷足有一百几十丈长,只死了五个人,营造出来的恐惧氛围却比刚才漫山遍野尸体还浓烈。
    仙师断裂的身躯释放出真气,混合着血腥气息,直冲士兵鼻腔。
    他们虽然死了,威压并没有立即消散。令每个人恍恍惚惚,行动僵硬,如同在噩梦里行走。
    这情形,好像一群小白鼠闯入了眼镜王蛇厮杀后的战场,战战兢兢。
    过了一百多丈,又是一个急拐。
    在拐弯处,距离道路约五丈远的缓坡上,官府修筑了一座凉亭,供行人歇脚或者躲雨。
    此刻,亭子的顶端站立着一个道人。
    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只见那个人躯体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黄袍,头戴金灿灿冲天冠,肩头斜露出剑柄,殷红如血的流苏随风飘拂,仿佛神仙中人。
    马儿不安地喷着鼻息,踯躅不前,被狠狠鞭打了才肯前进。
    士兵们翻起眼皮斜觑,心跳到了嗓子眼。但未得命令,只好假装没看见,继续机械地赶路,像一线木偶。
    近了。
    越来越近了……
    最前方的队伍即将拐出这段山谷了……
    心中仿佛有一根钢丝绷得越来越紧,连眼睛都不眨的刘光第注意到,一直面无表情的道人嘴角一撇,露出了冷笑,目光越来越凌厉……
    他暗叫不好,急忙喝令队伍停下,自己则跳下车快步走向凉亭。
    柳若菲曾经告诉,十里坡内将会有极其恐怖的存在拦路。但说得并不清晰,要他相机行事。
    刘光第觉得,眼前的这位估摸着就是。
    三百多个山贼被五名仙师像碾蚂蚁一样碾死了,五名仙师又被这位凶神恶煞的道人像宰鸡鸭一样宰了,可是开玩笑的?
    他不恐怖,谁恐怖?
    即使坡里还有更厉害的,刘大夫也顾不得了,先过了这关再说。
    道人如果发怒,后果会很严重!
    车子兴望着刘光第一溜小跑爬上缓坡后,先掸衣正冠,不亢不卑面对凉亭作揖,暗暗佩服,如释重负。
    诡异的是,仅仅间隔了五丈距离,只见到刘大夫的嘴巴一开一合,众人却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情知道人施展了法术。
    半盏茶后,刘光第深深一个长揖,毕恭毕敬倒退了三步才转身下坡。命令队伍全速前进,不要等,稍后他自然会追上。
    待车队看不见了,刘光第从双马大车内捧出一个大如拳头的小匣子,小心翼翼送入凉亭,摆放在石桌上。待回转车内,车夫立即打马如飞,一溜烟跑没影了。
    道人站立在凉亭顶端,腿不动,身不摇,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山谷寂静,连鸟鸣都没有一声。
    秋深了,山坡上草木枯黄衰败,只剩一些灌木和桂树、杉树还保留绿色。
    青灰崖壁上,苔藓黯淡,露出黑黢黢大大小小的岩洞。
    那道人纵身一跃,飞出十几丈远落在道路中央。好似浑然忘记了亭中还有东西,径直朝云梦方向走去,口里欢快地吟唱:
    “慧起十方照虚空,灵明一点自惺惺。牢锁心猿参造化,跳出尘网炼真形……”
    走出十几步后,偈语唱完了。
    道人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步伐缓慢下来。突然间一个侧转,左手探出虚抓,摆放在凉亭石桌上的小匣子“嗖”地飞入了掌中。
    匣子一到手,道人毫不迟疑,纵身朝山崖扑去。
    这一连串动作又突兀又快捷,任谁也想不到,堪堪过去半息时间。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道人纵身才起,前后皆有厉啸传出。
    电光忽闪,一黑一白,交错而过,将他的胸膛生生扎透。
    不知道何物,依稀是两柄飞剑。
    从两侧山崖飞出杀人后,又飞了回去,端的是来无影去无踪。
    道人如同中箭的大雁一般扑通坠落,口喷鲜血,努力躬了一下腰身却站不起,干脆半跪半坐于地。
    到了此刻,他情知难逃一死,不寻找偷袭的飞剑,也不考虑逃跑了。
    左手紧抓住小匣子,大拇指把盒盖顶开,食中二指在盒底一叩。
    一颗大如鸽卵的白亮珠子顿时跳出来,静静悬在离地两尺的空中,不起不落,不摇不晃。
    道人瞪大了眼睛,胳膊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去抚摸这件害他丢了性命的宝贝。然而眼眸越来越黯淡,数息后手里的匣子吧嗒坠地,身躯歪倒。
    山谷依旧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跟随使团车队的小马车正停在第二个山谷的谷外,见不到谷中的情形。但谷内飞剑一出,车厢随即轻轻一颤,两侧骑士的身躯也一凛。
    一直跟随着他们的十三名“面具人”刚进入第一个山谷。
    这群人对满谷死人毫无兴趣,也停下了,同马车谨慎保持距离,似乎等待前方的决断。
    小马车约莫停留了十数息工夫,终于启程。
    见到前方那辆马车动了,一十三人相互对视。
    为首的说道:“吾等当同进同退,不可三心二意,否则都将没有葬身之地。”
    其余人整齐回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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