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春季,南部战事仍然胶着。
    南唐李景派其弟齐王李达率大军增援被围困一年之久的寿州城。李达率军北上以后,中军留驻濠州,大将许文缜、边镐、硃元领兵数万,沿溯淮河北而上,和淮南道招讨使李重进率领的大林军主力对峙。
    大林禁军自高平之战后,经过数次整训,战斗力大大提高,相较于南唐军优势十分明显。两军交锋数次,李达军皆大败。
    折损五千多人马后,李达收缩兵力,驻军寨全力防守,大林军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林荣性格坚毅,向有鲲鹏之志,扫平天下,恢复大武荣耀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想,此时,大林军主力全力南攻,却受阻于寿州城达一年之久,这让他难以容忍。显德四年三月,林荣终于忍无可忍,留下亲信枢密副使王朴为权东京留守兼判大梁府,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再次御驾亲征淮南。
    淮南激战之时,大林朝西北边陲出现了短暂和平,这是黑雕军军刀威胁之下的和平。
    西北历来是多事之地,党项、回骨、大蕃以及契丹等强敌你方唱罢他登场,经过显德三年的血腥征伐之后,党项族新兴势力房当族被西北联军彻底击败,族中最精锐的军士在义州和小牛关损失殆尽,丢失了圣地——同心城,只剩下房当翰海率领的败军盘踞在西会州,但是已失去一年前咄咄逼人的锋芒。
    党项拓跋人并没有和房当人联合行动,但是,他们密切关注党项房当人的行动,存在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他们旁观了房当人失败的全过程,对于联军军威深感震惊。当侯云策节度灵州之后,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分明感到一只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虎紧紧地卧在自己的身旁。
    李彝殷不感轻举妄动,对南面府州也客气了许多。
    在灵州西面,曾经强大无比的回骨人、大蕃陷于分裂,最接近大林的回骨汗国是甘州回骨汗国。兰州别驾葛萨和青海边上的大蕃族六谷部联姻,成为了一个新联盟,从东面和西面威胁汗国生存。
    可汗仁裕忧病而逝,其子女尚小,左相阿斯汉趁机取而代之,成为新大汗。
    大蕃国更是陷入了四分五裂境地,所幸大蕃故地苦寒难耐,山高地险,没有哪一个民族能够如大蕃人那样在高原人纵马驰骋,因此虽说大蕃人分裂已久。却只是内斗,没有强敌打上雪山高原。但是,大蕃人也无力侵犯其它族人的土地。
    灵州北面是大林朝最强大的敌人——契丹国。契丹人立国已久,就如一把锋利的钢刀,砍久也会钝,渐渐失去了立国初期的锋芒。新国主耶律述律每天晚上酣饮,白天睡觉,极不喜欢打理国事,对玩乐兴趣远远比开疆扩土更加感兴趣。
    侯云策进驻灵州之后就把眼光盯住了西会州房当翰海部,西会州距离灵州不过一天路程,西会州就如一枝上弦之箭,随时都可能射向灵州,这对灵州是极大的牵制和制约。虽说在粟特人的穿针引线下,侯云策曾和房当翰海有过协议,可是这个协议随着黑雕军和房当翰海实力的同时增长,协议形同虚设,双方都没有遵守协议的意思。
    前来助战的米勒部和细封部就如侯云策所料,近万援军屡次进攻小牛关均被击退,没有取得进展。由于清水河畔大段牧场被占,西会州物质严重短缺,粮草供应出现了极大问题,米勒部和细封部在显德三年底就被房当翰海客气地送走了。
    西会州房当翰海接收了房当明的大部分残部,人数还是达到了两万多人,所辖区域南至小牛关,东至灵州边境,北至荒漠,西至房当支金和师高金所占据的靖远城,仍是黑雕军的劲敌。
    不过,以黑雕军为核心的联军完败了房当军主力,攻破了同心城和固原城,踞守在西会州的房当军军魂已散,失去了纵横四海的自信心,变得极为保守。房当翰海不敢再主动出击,而是在小牛关和西会州设立防线,严防死守。
    黑雕军小队多次试探房当军防线,很有耐心地不断进行小规模试探攻击,为以后决战奠定基础。房当部不敢出击,牢牢守住防线,双方战线也渐渐稳定。
    侯云策并不急于进行决战。他初任塑州节度使,还需要巩固灵州和同心城,整训新黑雕军,等待时机成熟,才一战定西会州。
    黑雕军主力分布于灵州和同心城两地,从东面和南北呈夹击之势。
    在同心城,石虎率军一万军队驻守,由霍知行为同心城地方官,灵州则由梁守恒担任地方官。霍知行和梁守恒两人都拟任为刺史,侯云策已向林荣提出的推荐,暂时没有得到回复。
    节度使官衙自然设在灵州,侯云策进入灵州城后,没有住进官衙后面的院落,而是买了一处相对幽静的大院子作为居住地。这个院子原是富商胡秋云产业,胡秋云拥有两个马队和驼队,长期行走在回骨人、粟特人、于阗人地盘上,家产颇丰,在西北胡人中赫赫有名,反而在中原行事谨慎,显得默默无闻。
    军情营早就盯上了胡秋云,派人混入了他的商队,获得不少情报。
    这次党项人围攻灵州之战,让胡秋云意识到边境重镇并非安全之地,若当日城破,辛苦一生积累的家产转眼间就会化为乌有。战事结束后,他搬家到京兆府,在京兆府遥控指挥商队。胡秋云是商人,算盘打得极精,搬家到京兆府之后,买卖上的事情有个商行就可以了,灵州大院子就没有必要存在,便挂牌打折出卖。
    打折之后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城中一般人家也买不起,侯云策进城后,把这个院子买了下来,成为侯家私产。
    侯云策买院子居住,和前不久发生的郑州事件有关。
    来到大林朝后,侯云策成为皇族,手握重兵,建有侯家商铺,不知不觉变成了巨富。但是,侯云策的两处私宅全是赐予的,一处是沧州侯府,这一处原是富商刘三的私产,侯云策因立功而得到的赏赐;另一处是大梁侯府,这处房产是林荣赐予的,这两处房产,是属于侯云策私产,其他广泛分布于各州的房产从名义属于侯家商铺。
    在郑州房产原本是官产,侯云策被调往凤州作战,走得十分匆忙,部分家产放在郑州官衙后面的小院子,春兰、秋菊也居住于此。
    继任的郑州防御使为人老成,见侯云策家人占着官房。虽然心中不满,却忌讳侯云策是皇亲,一直以来没有声张此事。
    显德四年一月。中牟县令王汀湘在被任命为郑州防御使。
    王汀湘是世家大族,又是彰国军节度使王饶族人,此时,赵皇后病逝,小赵氏虽进宫一年多了,却始终没有名分,对此大家都猜疑陛下并不喜爱小赵氏,侯云策和皇帝连襟的身份就有些逊色了。
    王饶夫人见三女儿嫁给陛下无望,便给三女儿相中了另外一门亲事,新娘就是战功卓著又新死了老婆的杨光义,这样一来,双方势力一长一消,王汀湘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朝中大佬授意下,第一把火就烧向了侯云策,暗中指使自己族人中的一名监察御史里行,以“霸占官产”为名弹劾侯云策。
    这份弹劾一出,耳目灵通的侯云策迅速得到消息,让黑雕军亲卫用八百里加急赶往郑州,命令郑州侯府家人接信后立刻归还房产,全部搬到大梁侯府。秋菊、春兰当然不知道朝中有人为房产一事弹劾侯云策,接到八百里加急后,见到信中语气严历,心中惶惶,接信当天就搬离郑州侯府,赶往大梁。
    郑州房产是侯云策的一个小失误。
    侯云策当日从郑州出兵凤州,并没有想到随即就被会调到凤州任节度使,因此,郑州家产没有及时进行处置,节度三州以来,战事不断,诸事缠身,而且侯家商铺为侯云策积累了巨额财富,对于侯云策来说,郑州那处小院子实在微不足道,脑中根本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
    那日过郑州,为了尽快见赵英,侯云策懒得和郑州新任防御使啰嗦,根本没有进城,直接从城外直奔中牟县。谁知道自已行为的缺失就被某些自己从来没有得罪的人咬住了。
    因为自己有错在先,侯云策立刻退还住宅,同时给淮南的林荣写了一封请罪信,再用八百里加急送往淮南。
    当检讨书送到淮南之时,御驾亲征的林荣正在庆祝攻克寿州的胜利。
    被围一年,援军无望,弹尽粮绝之时,老将刘仁蟾知寿州不可守,忧急交加而中风。为了减少城内百姓伤亡,刘仁蟾做出了一个让他灵魂受到痛苦煎熬的决定——向大林军投降。
    投降之时,他因为中风卧床不起,部下与儿子将刘仁蟾抬出城外投降大林军。
    对这等识时务又英雄的人物,林荣从内心是极为佩服的,为了给自己的将领和南唐其他守将做一个好榜样,林荣任命刘仁蟾为特进、检校太尉、兼中书令、郓州节度使。
    同时,下发了八道命令:一是寿州改为寿春县;二是城破前犯事的百姓一律赦免,三是寿州城五十里内,不收今年的秋夏租税;四是有曾受江南文字案牵连而聚集山林者,一律不问罪;五是百姓间相互有仇的,不准互相报仇也不准以官府告状;六是大战以来,被掳却骨肉者,不计远近,准许家人相认,官府给物收赎;七是大战过后暴露在外的双方军士的骸骨,派专人收拾埋葬,显示对死者的尊重,同时预防瘟疫;八是自前政令有不便于民者,委本州条例闻奏,当行厘革。
    寿州落到大林军手中之后,在淮河流域的争夺就没有多少悬念了。林荣正在移驾下蔡时,收到了侯云策的请罪书。
    大林军能够在淮南放心打仗,侯云策稳定西北功不可没,因而这等小事在林荣面前更是不值得一提。当然,若想治某人的罪,这份弹劾也可以作为一份好材料。林荣在信中好言安慰了侯云策,却也没有责怪上书的监察御史里行,郑州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郑州事件也给侯云策敲响了警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以后行事必须更加谨慎小心。他进驻灵州后,干脆自己花钱买了一幢院子。
    师高月明和她的使女跟着住进这幢院子,师高月明的使女叫师高绿绮。绿绮是古琴名,当日在点兵场,师高月明取名绿水,也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使女师高绿绮的名字。
    侯云策本来是想杀掉师高绿绮,可是师高绿绮天天跟随在师高月明身边,杀掉她而不让师高月明起疑很难。师高月明的化妆术是侯云策的秘密武器。因此。侯云策不仅要收服她的人,更要收服她的心。若被师高月明意识到自己杀死了她的使女,则难以达到此目地。
    另一方面,师高绿绮有血有肉、活生生地出现在侯云策,而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侯云策就有些下不了手。侯云策来自黑城,黑城最缺的是人,最宝贵的也是人,在战场之外杀人对于他来说有心理负担。
    当师高绿绮乖巧地为侯云策端茶送水的时候,其心就软了下来,每次他都在给自己找出理由:师高绿绮只不过知道师高月明会易容术,而易容术届时能否用到还未知,就以这个模糊理由就杀掉一个俏生生妙龄女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在理智与情感数次碰撞之后,侯云策做出决定他准备认师高绿绮为义妹,让他嫁给达娃贡,远远地把师高绿绮送走,眼不见心不烦,既救了她一条性命,又能拉扰达娃贡。
    大蕃浑末部在卓尼和松藩形成了两个聚居点,达布在松藩,而达娃贡在卓尼,侯云策和达布经过歃血为盟,若没有大的事件发生,或双方实力没有发生质变之时,这个联盟还是比较稳定的。
    而达娃贡由于地利之便,族中人数超过了达布,实力也就略强于达布。侯云策早就把自己和达娃贡的联盟弄得再密切一些,若再用歃血为盟这一招,似乎缺少想象力,而且不如第一次使作效果好,比如女人嫁一次是极品,再嫁一次则等级自然会下降。
    若把师高绿绮认作义妹,嫁给达娃贡,则达娃贡就成为了自己的妹弟,成了一家人之后,自然也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联盟。侯云策打定主意之后,派人命令达娃贡到灵州见面。达娃贡虽说臣服于自已,可是若长期不敲打,不让他定期到面前请安,过不了多长时间,达娃贡就会忘记谁是真正的老大。
    当陛下再次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灵州以后,侯云策估计送信军士也快到达到卓尼了,就决定出面认师高绿绮为义妹。
    当师高绿绮得知自己要嫁给大蕃人,虽说竭力想保持平静,手中端着的茶杯还是“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大蕃人和党项人并不友好,党项人旧地有一部分就在卓尼一带,当大蕃国强盛之时,党项人被迫向东向北迁徙,后来在甘、沙一带,大蕃人、回骨人、党项人和中原人杀得个不亦乐乎。所以,当师高绿绮听说要把自己嫁给大蕃头领,禁不住花容色变。
    侯云策要告诉师高绿绮两件事,一件是认她作义妹,另一件是让她嫁给大蕃头领达娃贡,这两件事情先说哪一件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这就如吃葡萄,有的人是先吃青涩的,再吃甜的,这样越吃越甜,有的人是先吃甜的再吃酸涩,这样越吃越酸,两种吃法都是吃,给人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侯云策选择了第一种做法,先告诉师高绿绮最绝望的后果,然后再一点点弱化这种痛苦。
    侯云策看到师高绿绮脸色巨变,心还是软了一下,不过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对一旁同样变了脸色的师高月明道:“达娃贡是大蕃人首领,师高绿绮嫁过去也算有个好归宿。今天下午,按照党项人习惯举行一个仪式,我要认师高绿绮为我的义妹,让师高绿绮以我妹妹的身份,风光地嫁给达娃贡。有我妹妹的身份,谅来没有人敢于欺负她。”
    师高月明被识破身份以来,就跟随在侯云策身边,初尝人生滋味的师高月明渡过了短暂适应期之后,越来越沉醉于柔情蜜意中。此时,突然听到心爱的男人冷冰冰地用不容商议的口吻把师高绿绮嫁出去,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一个冷颤,她用祈求目光看着侯云策,求道:“郎君,能否让师高绿绮留下来,她虽是下人,可是和我一起长大,实际止情同姐妹,别让她嫁给大蕃人。”
    侯云策心中暗道:师高绿绮其实也是一个美人胚子,若不是因为她知道你会易容术,完全可以让她嫁给手下将校,可是她知道易容术的秘密,所以只能走得越远越好,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侯云策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低头垂泪的师高绿绮,没有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师高绿绮有了义妹的身份,到了卓尼就会成为大蕃人中的贵妇,这对她是件好事,达娃贡是大蕃人的头领,也是一条英雄好汉,嫁给达娃贡并不委屈。”
    师高月明可怜巴巴地问道:“事情不可挽回吗?”
    侯云策点头道:“达娃贡此时已在来灵州的路上,无法挽回了,你好好劝劝她,认命吧。”
    师高月明两只蓝色的眼睛渐渐浸出了泪水,很快就如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哽咽道:“师高绿绮长得如花似玉,不若和我一起跟了节度使,节度使另寻一名女子嫁给达娃贡。”
    师高绿绮和师高月明长相不同,师高月明有白种人的一些特征,不似一个正宗的党项人,而师高绿绮则是纯正的党项女子,更接近中原人相貌,却比中原女子多了一些健康明郎。
    侯云策没有再说话,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说了,你好好劝劝师高绿绮,多给她准备点嫁妆,我们要热热闹闹的把这个婚事办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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