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三公主呼吸平稳地沉沉睡去,智能大师眼中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温情,这种温情不是佛家普渡众生的博爱之情,而是一种舔犊之情。智能大师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又开了一张药方,收下凌德妃送上的厚礼,径直回到天静寺。
    “什么,师傅这就要离开大梁?为何如此匆忙,不是说好要在大梁住了半年吗?”玄静听说师傅要离开大梁,表情中有惊讶,又有些舍不得。
    智能大师见玄静没有理解自己的话,解释道:“不是老纳一人离开,玄静也要跟着师傅离开。”
    玄静有些吃惊,道:“就这样走了,如何向智空大师解释。可出了什么紧急之事?”
    虽说佛家四大皆空,可是玄静当了一个月的住持,身边总有恭敬侍候的僧人,还有顶礼膜拜的信男善女,这种感觉相当不错,他已经进入天静寺住持的角色,已制定了一个三年计划,突闻师傅之言,就如上楼梯正一半,突然被抽掉了梯子,满心错愕。
    智能大师用睿智的眼睛看着玄静,道:“心中还有羁绊,玄静修为还不到家啊。”
    玄静的心思被师傅看穿,脸色微红。
    “现在不走,只怕会搅入大梁城的浑水之中,当断则断,不可迟疑,再不走只怕后患无穷。”
    玄静见师傅脸色严肃,不似空言,此时他已经意识到师傅宫中之行肯定遇到了麻烦,道:“好,我去给玄难师弟交待几句,让他接管天静寺,随后就跟着师傅离开。”
    午时。智能大师和玄静换上灰色僧衣,从后门悄悄地出了天静寺。走出天静寺之时,玄静没有回头,可是一步步地远离了高大庄严的天静寺,心中不禁颇有些失落。
    师傅虽好,可是由自己发号施令却是另外一种滋味。
    出了大梁城,智能大师和玄静掉头向东,很快就消失在大梁城郊。智能大师和玄静两人一起周游世界已有二十年的历史。走路自是行家,他们不停步行半天,到酉时时,大梁城已远远地被抛在了脑后。
    走到一个小村庄前,智能大师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离开了是非之地。”
    玄静一直没有问师傅离开大梁的原因,他望了望前面破败的小村庄,“现在已是酉时。今晚我们就在小村庄过夜吧。”
    智能大师摆手道:“就在这坐一坐,稍稍休息一会,吃些干粮就行了,若我记得没错,过了小村庄。再走一里就有岔道,沿岔道走二里山路,就有一座废弃的小庙,今夜就在小庙过一晚吧。”
    玄静见师傅神神秘秘。暗道:“莫非师傅闯了祸,三公主死了?”玄静满心疑惑,师傅不说,他也不问,从包袱中取过干粮,两人就默默地坐在路边啃着干粮。
    两人还没有走到小村庄,村庄里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十骑战马转眼间从小村庄奔了过来。智能大师喃喃道:“来得好快啊。”
    玄静手持一根粗大地禅杖,猛地往地下一顿,“是谁紧追不舍,让他们知道洒家禅杖的历害。”玄静本是火爆的脾气,当上了天静寺住持以后,自然变得宝相庄严,现在重新变回了普通的游方和尚,憋在心中的火气就一下爆发了出来。
    转眼间,十骑已到了眼前。领头骑手正是侯云策身边亲卫林中虎,他在智能大师面前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是侯相手下亲卫,奉命迎候大师。”
    智能大师听到是侯云策的手下,松了一口气,他见到十名亲卫下马动作敏捷、整齐,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好骠勇的骑士,难怪能够屡胜胡骑。”
    显德四年黑雕军在义州大胜党项房当军时,智能大师恰恰云游到颁州一带,智能虽是胸怀宽广、普渡众生的僧人,可是对于入境烧杀抢夺地胡骑,还是从心里感到憎恶,对于能够战胜胡骑的黑雕军,智能大师从心里生出好感。
    林中虎取过一枝管状物,对着天空,点燃引线之后,只听火光腾空,天空中出现满天的青红火花,火药熄灭之后,天空中仍然聚有一团黑烟,甚为显眼。
    这是亲卫队最新得到的联络暗号,名为“冲天炮”,“冲天炮”的制造者军器监小吏王珏,当日大梁府城北尉杨通和军器监小吏王珏发生冲突,侯云策恰好在场,城北尉和军器监小吏都是侯云策感兴趣的人物,于是出面劝解了一场纠纷,以后,侯云策特意到军器监转了一圈,提拔王珏当上了军器监录事。
    王珏长于制造奇形怪状的火器,这些火器被军器监主官斥为奇技混巧,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更别说成批量生产了,侯云策却对这些火器很有兴趣,看中了王珏制造的“震天吼”,这种震天吼类似于过节玩的“冲天炮”,火药发射在空中后,在黑夜里会发出明亮的火光,在白天则会留下浓密的黑烟,用于亲卫队的联络最合适不过。
    侯云策把王珏的“震天吼”改名为“冲天炮”,每一火配发五支,只是“冲天炮”配发给亲卫队后,还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日林中虎是第一次正式使用“冲天炮”。
    侯云策此时带着十数人,正守在一座百米高地土山之上,站在土山顶上,周围十数里尽收眼底。
    侯云策从宫中回到别院,先见过孟殊和杜刚,两人走后,赵英还未起床。等到赵英起身之后,侯云策才得知智能大师救治三公主的全过程,侯云策越听越奇怪,三公主居然吐出了腥臭的黑液,这不像是生病,反而有中毒的迹象,智能大师所说“黑痰积郁太久”地理由,侯云策更觉得牵强。心怀疑虑的侯云策赶到天静寺想问一个究竟,不料智能大师和玄静已经离开了天静寺。
    智能大师不辞而别!侯云策立刻断定三公主的病情有蹊跷。
    飞鹰堂在大梁城四门处都设有商铺,专事监视观察之职,玄静手持一根粗大禅杖,特征十分明显,东门商铺的店小二还有些印象。侯云策就带着几火亲卫,出东门追赶智能大师和玄静。
    大梁城郊的地形,早已被亲卫侦察得一清二楚,并绘制了精密的地图,侯云策没有任何犹豫,直奔二十五里外的一座土山。侯云策带着罗青松和十几名亲卫上了土山,其他骑兵几路骑兵则分头出动,没有在沿途耽误,而是各自奔向几个必经之地,采取守株待兔之策。
    果然,侯云策看到了“冲天炮”发出来的信号。
    “风之子”跟随侯云策已有两年时间,一声长嘶,从平缓的小山上往下冲去。“风之子”跑步极有节奏,依着山形先慢后快,下到平地以后。这才纵情驰骋,向着“冲天炮”飞起的方向赶去。
    在“风之子”的长嘶中,侯云策翻身下马,大踏步来到智能大师身前,拱手道:“智能大师,为何不辞而别?”
    智能大师并不回答侯云策地问话,看着杀气腾腾的骑兵,再次感叹道:“百战精兵,果然是不同凡响。”
    侯云策和智能大师并肩走向路旁的小山坡,亲卫们和玄静远远地看着两人。
    “大师是智者,对智者说话就不必绕弯子,在下想问一句。大师为何离去得如此匆忙,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侯云策比智能大师高出一头,刚好可以看到智能大师头上的戒疤,整齐地戒疤如站立的小兵。
    智能大师极目远眺,无穷无际的原野都渐渐沉浸在暮色中,薄薄地雾气在树梢间沉积,淡淡地炊烟在散淡地升起,几声零散的狗叫声。似在催促着行人归家。
    智能大师蹙眉道:“也不知此事当说不当说。若说了此事,或许又有许多人头落地。可是不说出此事,同样会有人头落地。既然侯施主追到此地,老纳也就不妨说出来。”
    侯云策见智能大师开了口,知道他定然会说下去,也就并不插嘴,静静地听着智能大师说话。
    “要说清楚此事,还要从头说起。老纳并非从小进入佛门,而是三十岁才入佛门,入佛门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除了在少林寺当住持的六年时间里,其余时间老纳都在四处游历,也算得上有些见识。”
    智能大师遥望着运处的山川,陷入回忆之中,“老纳年轻时候性子急燥,总喜欢和人争斗,就和玄静的性子差不多,所以我们师徒俩极为缘分。老纳二十多岁时,曾与师兄弟们游历到青城山,为了一件小事,与西蜀唐门弟子发生了争斗,老纳祖上是大武将军,这家传武艺十分霸道,只讲杀人不讲修心,和唐门弟子发生冲突地时候,手下也就没有留情,四名唐门弟子被老纳杀了一名还重伤了三名,真是罪过,罪过。”
    “唐门是西蜀门派,长于用毒,他们为了报仇,数次暗算我们师兄弟,都没有成功,唐门弟子先后有十几人折损在我们手上,回到中原之后,唐门弟子就再也没有出现,数年后,我们都以为此事已了,老纳娶妻生子,一家人也和和美美,谁也没有料到大祸已经临头。一日,老纳外出喝寿酒,回家之时,一家四十九口人全部中毒,此毒阴狠无比,中毒者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呼吸急促一会呼吸停顿,四十九人整整呻吟了一天才陆续死去,其中就有老纳的父母、娘子和四个儿女。”
    “老纳的师兄弟的家人也全部中毒而亡。”
    智能大师干涸地眼角沁出了泪滴,刚流出来一滴,就被智能大师脸上的沟壑所吞没。
    “老纳也是血气方刚,和两名师兄来到西蜀中,潜伏在唐门周围,先后杀了唐门五十多人,唐门多次围杀我们三人都没有成功,唐门无奈之下被迫逃出了家园,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唐门迁族之时。两个师兄已中毒身亡,老纳也身负重伤,若非少林寺果元大师相救,老纳早已是西蜀中一堆枯骨。从此,老纳就随了果元大师,投入少林寺。”
    “唐门和老纳家人都是品行端正之人,只为细若微尘的小事,竟然让两个家族都受到灭族之祸。真是罪孽啊。老纳为洗清罪孽,苦学少林医术,救活一人也就减轻一分罪孽。据老纳所知,唐门经过当年的惨事,同样元气大伤,三十年来很少有人在中原活动,在家乡也是医治世人为已任,唐家之医术已惠及了无数乡人。”
    侯云策没有想到智能大师竟有这样一段惨不忍睹的人生经历,安慰道:“大师在郑州瘟疫之时献上药方,救活的人成千上万,有此一项功德,什么罪孽都可以洗清。”
    侯云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由衷感慨道:“数年南征北战,在下这双手,同样沾上了太多鲜血,人生百年如白马过隙,你死我活的争斗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经过百战之后,他对复国想法有些变化,此时感慨,表面说的是战争,实则也隐指复国之大计。
    智能大师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才点题,道:“三公主并非生病,也是中了唐门之毒,此毒和老纳家人所中之毒一模一样,老纳最是熟悉不过,哎。可惜当年不知破解之法。老纳身为少林寺僧人,不愿意介入朝堂之争斗,任凭你再大的江湖门派、再历害的武功绝学,在朝廷面前都不过是路边的野草而已,为少林寺着想,老纳只能仓皇逃窜。”
    听到智能大师讲前面的故事,侯云策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再次安慰道:“智能大师救了三公主,就是大林皇族的有功之臣。谁也不敢为难大师。”侯云策此话其实言不由衷,敢于向三公主下毒之人,定然不是易与之辈,智能大师坏了别人的好事,留在大梁说不定真的会遭人暗算。
    侯云策看着智能大师洞穿世事的表情,道:“三公主之事,暂且你知我知,不可与外人道也,在下是大林宰相,只要在位一天,定能保得少林寺周全,此事就请大师放心。”
    侯云策对着罗青松招了招手,罗青松从战马背后提了一个布袋。
    “这是一袋钱,算作凌德妃地一点心意,请大师不要推辞。”
    智能大师手提着钱袋,微笑道:“佛家并不痛恨钱财,否则何必在庙前设立一个功德箱,此物若用得好,同样可以做功德无量地好事,这就如快刀,能杀人,同时也能救人,也如权力,能害人,同时也能造福百姓。”
    智能大师和玄静渐渐隐沉在黄昏的雾霭之中,侯云策带着众亲卫,返身回到繁荣、富庶、和平、安宁地大梁城。
    凌晨,处于城南的白云道观沉浸在夜色之中,罗青松、林中虎带着二十名亲卫,从城南的一个小院子出来,悄悄摸近了白云道观,他们每人带着一柄腰刀和一张可以连续发射的五虎上将弩。
    侯云策出城追智能大师的同时,罗青松、林中虎换上便装,在一名飞鹰堂老者的陪伴之下,把白云观的情况摸得十分情楚。白云观内一共有十二个道人,其中有三名道人年老体弱,基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其余九名道人多多少少会一些武艺,也有长剑等兵器,他们分住在观后的七间平房之内,唐适是客人,就住在东头的客房之内。
    罗青松、林中虎借着夜色掩护,很快来到白云观围墙之外,白云观围墙上修有些琉璃瓦,若要用飞抓攀墙,则必然会发出响动,惊醒道中之人,所以,亲卫队竖起了人墙,最下面之人都是黑雕军中有名的大力士,手抚着围墙,扎起马步,当起了人墙地基座。
    二十二名亲卫军士都穿着特制的软底布鞋,这种攀墙术,亲卫队早已练得精熟,很快,二十二人潜入白云观,竟没有半分声响,白云观道人犹在睡梦之中,七间大门已全部被军士堵住了。
    罗青松、林中虎两人带着八名亲卫,来到东门客房,一名军士用手指沾了一些唾液,轻轻润湿了窗纸,然后取出一个小管,这支小管设计得相当巧妙,里面隐带着火星,轻轻一吹,一股若有若无的轻烟就向屋内飘去。
    江湖中,所有下三滥的伎俩其实都是制敌地利器,只是侠客们不屑于用此而已,亲卫队是军人,不是江湖侠客,自然不必理会江湖规矩,他们准备用迷烟熏倒唐适,免得武艺高强的唐适暴起伤人。
    正以为得计之时,只听得屋内一声略带西蜀音的怒斥:“江湖小贼,也敢在此猖狂。”
    一支长剑从吹迷烟的军士嘴里刺入,剑尖从后脑刺出,吹迷烟的军士是百战老兵,身强力壮,武艺高强,而且有一手精准的箭法,他没有料到屋内暴起发难,根本来不及躲闪,倾刻间命丧黄泉。
    (第二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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