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屋,郭行简也没有废话,直接就进入主题,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几句话下来,郭行简脸上已有怒色,猛地拍了拍桌面,喝道:“从今天起,郭家儿郎皆不准在朝廷作官。”
    郭炯毕恭毕敬地站在郭行简身前,脸上露出很无奈的神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郭行简立刻接口道:“恐怕这不是俗语,是侯云策的话吧,你明明是朝廷的大将,胡说什么江湖。”
    郭炯知道父亲在做官时是御史中口才最好的,胡搅蛮缠的本事太祖也极为欣赏,此时,郭炯算尝到了父亲的辩才,心中不断苦笑,诚恳地道:“就算是我立刻解甲归田,就算侯相不追究,其他人仍然会把我当成黑雕军的人。若说退隐就能避祸,这是自欺欺人,那些人一朝得势,不用想也知道后果。”
    郭行简想也没想,反击道:“哪些人?你给我说清楚。”
    郭炯自顾自道:“想当年,若不是侯相率军突袭了沧州城,我们郭家早已是刘存孝刀下之鬼。”
    郭行简冷笑了数声,道:“别说远了,我知道,你现在翅膀长硬了,父亲的话也可以不听了,难道我就不能行家法?”
    郭炯低着头闷了一会,心一横,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就请父亲恕儿子不孝之罪。”
    郭行简索性就把话挑明,“侯云策率军收复了幽云十八州,也算得上英雄人物,可是他在大梁城先后诛杀了田敏、田淑妃、昝居润,范质和杨光义,手段狠辣,心胸狭窄,真是让天下英雄齿冷。”
    “被杀之人皆有该杀之罪,圣旨说得很清楚。”
    “圣旨,如今圣旨就是侯云策手中之物,你别以为我远在沧州,就不明白朝中局势,别忘了,我可是多朝老臣,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郭炯冷汗从后背迅速的窜了出来。忙道:“父亲,说这话可要灭九族,岂能乱言。”
    “哼,你怕了,害怕就卸甲归田。”
    郭炯眼睛突然闪出一丝寒光,挺直了腰,道:“不管外人怎么说,在儿子心目中。侯云策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就算他是曹操,我也要跟着他,如今郭家、白家和侯家,还有山东崔家,甚至是赵家,大家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郭炯没有给郭行简发挥口才的时间,不容置疑地道:“你的孙子在灵州,我这就派人沧州去接母亲。送你们到灵州去看看孙子,沧州太靠近契丹人,并不安全。”
    郭行简见了儿子的神情,听到儿子说话斩钉截铁的语气,猛然间意识到儿子已经不是当年的儿子,他已从丧妻之后终日痛苦的读书人,变成了一名雄心万丈、意气昂扬的大将军,此时要叫他掉头绝无可能。
    郭行简对侯云策并无成见,甚至从内心深处还极为欣赏,只是这半年来,他听到了各种传言,以他的眼光来看,就算是这些传言有小部分是真实的,侯云策已经由忠臣变成了曹操式的人物。
    大侯朝的血腥屠杀是郭行简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因此,他终于来到了大梁城。想劝阻儿子激流勇退,可是今日一见,明白儿子已经身陷局中,无法抽身了。郭行简忽然发现,儿子面相和神情居然和太祖当年领兵之时极为相似,都是那么的坚毅果断,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默然坐了一会,郭行简长叹息一声:“今日所说,其实并不是我一人之言,这都是社会上的流言,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任何人要一统天下,必须天下归心,这是金玉良言,望你们能够明白。”说到这,郭行简神情中有着说不出的寂寥,“罢、罢、罢,就送你母亲到灵州去吧,那里应是黑雕军最坚固的堡垒。”
    郭炯见老父亲如此,也颇有些过意不去。他亲自守在父亲床前,陪父亲就寝。
    郭行简还未睡下,侯云策的传令兵已到了家门口。
    中书门下灯火明亮,十几盏油灯此起彼伏的摇晃着,侯云策、王薄、魏仁浦、李继勋、向训、郭炯、时英等在大梁城的将相济济一堂,年轻人已经在这里占据了半数。
    范质一死,侯云策已是首席辅政大臣,威望极高。他见应该到了全到了,道:“李筠反了,他勾结北汉兵,沿着扑向了大梁。”
    李筠是大林老臣,七年来都镇守在泽州一带,他的责任是防备北汉,虽然屡打败仗,他的部队却也没有被北汉和契丹军歼灭,战斗力也算不俗。
    这一段时间,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众将相对李筠反叛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意外。
    侯云策扫了一眼众臣,把目光停在李继勋面前,道:“李枢密,你有何良策?”
    李继勋原为汴河水师统领,在显德七年初,他高升为枢密副使,时英接替他成为了汴河水师统领,他和杨光义等人结为“义社十兄弟”,结义之时,李继勋职务最高,成为了十兄弟之首,只是随着杨光义地位越来越高,杨光义渐渐接替了李继勋的位置成为了十兄弟事实上的首领。
    杨光义被诛,分散在各军中的“义社十兄弟”都没有受到牵连,这让李继勋在暗中庆幸的同时又感到脖子发冷,他在侯云策面前不敢摆出枢密使的架子,听到其询问,立刻站起来,拱手道:“北面行营都部署张永德驻守在泽州,李筠叛军很难突破泽州防线,显德初年北汉军直入中原腹地地情形不会再出现了。”
    宣徵南院使向训此时已经荣升为宰相,接过李继勋的话头道:“李筠部则不足为虑,我最担心的是北汉军,北汉虽然人少地寡,其军队却极为强悍,去年北汉军曾经派三万出团柏谷,兵锋极健。李筠部加上北汉军,叛军实力不容小觑。”
    侯云策在内心深处根本没有把叛军放在眼里,更重视的是大林朝内部的稳定,但是这种情绪不能表现出来,道:“向相所虑极是,我们必须以雷霆之势击败叛军,若给叛军以喘息机会,就会对全局造成极坏的影响。目前。磁州张永德军只有三万人,在兵力上劣于叛军,我建议重组成北面行营都部署,从韩令坤所部抽调一万人、从沧州袁彦部抽调一万人、从大名府抽调一万人,组成北上联军,征讨李筠。”
    他在空中使劲地挥了挥手,道:“此次我要亲自领兵。”
    “大梁帝都守卫极为重要,龙威军左厢军五千人、铁骑军左厢军一万人、汴河水师两万人。总计四万人留守大梁城。”
    “我出征以后,大梁朝廷就由魏阁老主持,王阁老负责筹备大军地粮草辎重。”
    征讨令一出,大林朝再次动员起来。
    十二月十日,郭炯率领着从各地抽调的两万人马到京兆府。成为新一任的永兴节度使,李重进被逼反之后,其攻势早已被扼制在凤翔以西。郭炯的使命并不是击败李重进,其最重要的任务是控制京兆府以西。
    对李重进的总攻时间定于正月初一,黑雕军、达布军、达娃贡军和永兴军,从四个方向同时向李重进发动进攻,一战而定西北。
    十二月十七日,侯云策率领着三万讨伐军,出大梁,向磁州靠近。此时磁州大战已近一月,李筠部和北汉军刘继业部数败张永德军,张永德被迫放弃磁州外围,残军退入了磁州城内,苦守待援。
    十二月二十六日,侯云策所部人马抵达了磁州以北约三十里的马头堡,马头堡是磁州军最后一个堡垒,此时已被北汉军强攻得手,马头堡上已经飘起了北汉军的旗帜。
    侯云策所部人马共分为前锋军和后军两部,前锋军由石守信统领,后军统领则为王腾骧。
    王腾骧原为灵州节度使冯继业的爱将,在清水河大战中。冯继业派王腾骧参加了西北大战,侯云策极为喜爱这一员长相酷似关羽的将领,就趁着林荣重整禁军之机,将王腾骧调至了禁军,这一次又以北伐之名,将王腾骧调至麾下。
    北伐军被阻于马头堡前,二十六日下午,石守信、王腾骧、光紫驼、封沙、王彦升等人齐聚帐中,商议进攻马头堡事宜。
    王腾骧在清水河大战中曾经跟随过侯云策,对这种战前讨论会并不惊奇。石守信是第一次跟随着侯云策作战,当他看到光紫驼、王彦升这样的中级军官都可以侯云策面前提出意见,吃惊之余亦大是佩服,对侯云策也颇有些刮目相看。不过,他做过义社十兄弟之一,对侯云策还是相当岂惮。
    侯云策看到石守信稳重不言,就点名道,“石将军,你对攻打马家堡有何意见?”
    石守信恭敬地道:“末将曾经多次到过马头堡,此堡是磁州通往大梁地屏障,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要增援磁州,必须要占领此堡。只是,马头堡十分牢固,若强攻必定损失惨重。”
    石守信下首坐着悍将王彦升,他所领人马第一个攻入幽州城,虽然所部人马损失殆尽,仍然因功升职,此时他已是石守信的副手。
    侯云策把目光转向了王彦升,道:“当日王将军第一个率军攻入幽州城,对打坚城定然有所心得,你有何想法,尽管大胆说,跟随我地将军们都知道规矩,战前商议时务必畅所欲言,一旦定计,就是天王老子也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你就讲吧。”
    王彦升胆子向来极壮,受到了侯云策的鼓励,就道:“若绕道马头堡向磁州进攻,大军则要多行八百余里。若战事遇阻,马头堡还会立刻反扑我们,断我粮道。所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打下马头堡。打幽州之时,我们炸开了城墙,我想马头堡的寨墙无论如何坚固也不会强于幽州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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