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云策带兵数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拦马喊冤之人,他看了曹彬一眼,对着军士道:“虎威军曹将军在此,有什么冤屈尽管给他说。”
    那名军士仍然倔强地跪在地上,一幅豁出去的表情,道:“虎威军统领管不了地方上的事情,请大人为我做主。”
    侯云策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大人是谁,但是曹将军跟随在你身后,定然是朝中大官。”
    “我不管你有何冤屈,你现在是虎威军军士,必须得先将此事禀报给虎威军将军,他们解决不了,自然会找能解决之人,这是军营,军营自有军营的规矩,你不能胡乱拦马告状。”说完,侯云策不再理会此人,提马出了军营。
    出了军营,侯云策对曹彬道:“此人敢于拦马喊冤,肯定有天大的冤屈,你亲自过问此事,随后禀我。”
    望着绝尘而去的高官们,那名军士脸现失望之色,瞪着眼睛,轻声道:“官官相护,还有没有天理。”
    曹彬送走了侯云策,来到仍然跪着军士面前,道:“我是虎威军曹彬,有何冤屈尽管跟我说,不过,军有军规,你去领二十军棍,再到我的帐中来。”
    侯云策回府不久,曹彬就亲自登门拜防。在会客厅寒暄了几句,曹彬恭敬地道:“末将带兵不严,出现了拦马之事,请侯相责罚。”
    侯云策问道:“如何处罚这位军士?”
    曹彬见侯云策说话直截了当,也就少了些拘束,道:“实在没有想到,在军营还有这等拦马告状之事。打了他二十军棍,免得这些兔崽子们不守规矩。”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曹彬也算摸到了侯云策的脾气,畏心畏脚、萎萎缩缩,侯相反而不喜,在适当的时候说些老实话,甚至粗话,侯相倒是一幅很耐用的样子。
    果然,侯云策听了曹彬的粗口,脸上露出些笑容,道:“此人敢拦马喊冤,倒有些胆识,不知他到底有何冤屈?”
    “哎,这种事情多了。”曹彬虽然是宫卫首领,但是他曾经在底层社会流浪了许久,见了许多阴暗之事。
    “此人是慈州人。末将年轻之时,曾在慈州呆了一年多时间,对慈州风俗颇为了解,在这一带有一种流传甚广的陋规,名为贼开花。所谓贼开花,也就是在乡间发生盗窃案件之时,官吏衙役们就有了发财机会,他们根本不作调查,就将被盗人家周围的富户全部指为窝赃户,当然,这些富户都是朝中无人的富户。”
    侯云策原本面带微笑,听到这里,脸上的微笑也就消失了。
    “既然朝中无人,又是窝赃户,关押就在情理之事,进了牢房。何愁这些富户不把肉和骨头一起吐出来。每报一案,往往牵连数家,贼开花也由此而来。那些被冤的富户,只得拿出大把的钱来四处打点,待官吏捞足,才放人出来,并宣布这些富户没有窝赃。”
    “告状之人叫蒋思。家中略有薄田。还有几个铺子,日子颇为殷实。不料,去年底,祸从天降,他家附近人家被贼光顾,按照贼开花的惯例,蒋思的父亲就被关进了大牢,蒋思救父心切,多般打点,眼看着衙吏们答应将其父放出,谁知此时慈州府换了司法参军事,又换了一批衙役,蒋思被迫重新打点一遍,此地,蒋思家中财产已尽,只求父亲能顺利出狱。”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位新任司法参军事不知何故,得罪了刺史,屁股没有坐热,就被免去了职务,又来了一位司法参军事,蒋思遍求亲友,刚刚凑到了钱物,就传来父亲在牢中暴病而亡的消息。蒋思于是人财两空,万分无奈之下,蒋思的母亲便拦了晋州刺史的马车,准备状告捉拿其父亲的一伙人,反被斥为刁民,挨了一顿板子,当天晚上,其母咽不下胸中恶气,上吊自杀了。”
    “蒋思陷入家破人亡之境,便准备上京告御状,刚刚走到了晋州,遇到了晋州牙兵,他们见蒋思年轻力壮,便不由分说地强征蒋思入伍,这一次各节镇献兵两百到大梁,蒋思便被送到了大梁城。”
    侯云策想了一会,道:“蒋思之言可是事实?”
    “料来不假。”
    侯云策曾任过郑州防御史等职,对各地司法体制也多有了解,他沉默了一会,道:“蒋思之事,既然我遇到了,也不能放任不管,随后就派员到慈州彻查此事。”不过,侯云策并不想对蒋思一事多说什么,他也不想自己扮演包青天似的人物。
    曹彬退走之后,侯云策在院内也坐不住了,他立刻到了中书门下,将御史中臣窦仪请到了中书门下。
    把蒋思之事讲了一遍,侯云策又道:“任何一个清明社会,都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得到绝对的公平,蒋思有幸遇到我,此事尚有解决希望,世上定然还有千千万万个蒋思,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蒙冤后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尽快建立一套完整制度,使各州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听到侯云策之议,窦仪脸上有些神采,道:“澶州一案过后,我就知道侯相必定要重整法纪。林律皆从大武律而来,只是大武亡以后,各地战乱不断,导致刑典废坏,柱法杀人、各地恣意用法,先帝在时,曾统修《大林刑律》,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刑典还没有大成,先帝就驾崩而去。”
    正在此时,刚刚被任命为吏部尚书的张昭也赶到了中书门下,《大林刑律》正是由张昭在重编。
    侯云策等张昭坐定,道:“张尚书,《大林律法》没有全部完成之时,给你交待一件重要任务,务必要在近期之内,根据实际情况,对现有的律法进行损益调整,作为官吏审刑断狱依据,以防止各级官吏执法不公,量刑不当。”
    “我给你讲一个原则,就是要限制地方地司法权利,凡是重大案件必须由朝廷复审,比如边境各地有罪应该处死的,要送往所属州军审讯,尤其是各军寨不得自行断案判刑。”
    “我再强调一遍,对于死刑,州府也没有最后权利,必须要上报刑部复审以后才能执行,这也算是恢复大武规矩,人头不是草,草割了能再长,人死则不能复生,正所谓人命关天,一定要慎之又慎。”
    “大武律对此要求得甚严,只是从大武内乱开始,朝纲败坏,各地诸侯飞扬跋扈,柱法杀人如家常便饭,草菅人命而朝迁置之不问,刑部几成摆设,这种状况必须尽快得到改善。”
    张昭并不知事情所以,只是不断地点头,用眼睛示意窦仪。
    窦仪等到侯云策稍停,建议道:“在下有一个建议,以后各州判决列刑案件完毕,应将有关案卷一并上报刑部,由其复核,州府必须执行刑部的意见。”
    “很好,我同意这样做。还有,大理寺、刑部、御史,三者关系,你们也要好好理一理,随后报给我。”
    张昭随窦仪退下之后,这才得知事情原委,他急忙回到吏部,将这些年整理的《大林律法》又搬了出来。
    侯云策刚刚送走了三位大臣,喝了一口热茶,小吏又来报:“大梁府少尹杨大人到了。”
    杨徵之身后跟着一人,却是流配沙门岛的柳江清。
    柳江清和往日相比,瘦了许多,颇有风尘之色,与以前当城南尉时相比,神色间少了些张场,而多了些沉稳,他见到侯相,中规中矩地行了礼,就坐在一边不着一言。
    杨徵之相比之下,就要随意得多,落坐之后,道:“礼弥教在城外的巢穴已被剿灭,只可惜跑了教主谷应天,从其院落中搜出来不少的强弩、毒药,还有各地教首的名册,现已由各地官府按名册捉拿。”
    发现礼弥教巢穴纯属偶然,在诛杀杨光义之前,侯云策曾和时英一起沿五丈河巡视,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天然防守河道的山地,便派出十几个水师军士去探查地形。
    此次南征南平,水师主力是长江水师,但是汴河水师随时都做好和增援的准备,师英想在五丈河上建一个水寨,又想起前一段时间所见之地,就派出手下欲买下山顶小院,这次进院,手下却发现了院中聚集不少人在念经,情形颇有些诡异,当时他只带了三个手下,没有惊动院中人,便退了出来,时英将此事报告给侯云策,侯云策又将此事交给了大梁府。
    礼弥教曾多次暗算侯云策,这让侯云策百思不得其解,听说抓住了许多教中头脑,道:“礼弥教中秘密甚多,要细细审问,他们多次暗算于我,一定要问出其中缘由。”
    杨徵之满脸悔意,道:“真没有想到礼弥教教众如此强悍,攻打小小院子,死伤了四十多个衙役,还让谷应天逃了出去,属下真是无能。”
    “谷应天羽翼尽失,也翻不起大浪,不足为患了。”侯云策看了看柳江清,道:“柳郎发配江门岛已有一年,这一年可吃了苦头,如今大林朝急需人才,你就准备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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