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赤水巷内的一家食肆,猫儿趴在墨星染身侧的长凳上,眯着眸子餍足的舔着毛——她面前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碗里连一滴汤汁也没剩下。
    没想到这荒僻的小巷内竟还有家如此美味的食铺子,这鲜香爽嫩的汆鱼丸比起主街上那家也是不遑多让。
    “老秦,再来一碗,给我多放些辣子。”
    “来咯来咯。”店家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额角的汗:“老张,最近生意可还好做?”
    “嗨,还是老样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日子过的是越来越迷糊了。”名叫老张的客官接过海碗,趁热喝了口汤:“最近这几天老孙家那小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到夜里就哭个不停,扰的我这两天早集都没赶上。”
    旁边几桌的人连声附和道:“可不,大晚上跟叫魂儿似的,怪吓人的。”
    “甭提了,今儿晨还哭呢,俺家母鸡都让他嚎的不下蛋了。”
    墨星染揩去了猫儿嘴边沾着的油腻子:“店家,结账。”
    “来咯。”
    店家名叫老秦,生的面善,在这赤水巷内开了几十年的食铺子,此时他有些惊奇的看着墨星染身侧的猫儿:“哟,您这猫儿可不多见。”他朝猫儿伸过手去:“通体乌黑,这叫玄猫!”
    “喵呜!”猫儿灵活的身子猛地钻进了墨星染的袖袍内,墨星染不动声色的笑笑:“我家猫儿怕生。”随即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秦手中。
    老秦看着手里的银钱愣了一下:“客官,给多了。”他比划了两根手指头:“两碗汆鱼丸,两个铜板。”
    “没给多,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看老秦有些疑惑,墨星染补充道:“我是新搬进邢家老宅的屋主,这日后免不得与巷子里各位打交道,所以就想跟您先打听打听。”
    老秦一听,登时喜滋滋的将银子收到怀里:“怪不得瞧着您面生呢,这事儿您可找对人了,这赤水巷里东家长西家短我可是门儿清,我跟您说...”
    老秦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生怕漏下点什么鸡毛蒜皮——毕竟这年头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对了,我想问下我家隔壁那户人家可是你们方才谈论的老孙家?”墨星染适时打断了老秦,抬手指着刑家老宅隔壁的那处院落。
    “是啊,哎,您接下来的日子可够受的了,这老孙家的小儿最近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夜里哭闹个不停啊,一直哭到第二天大早。”老秦抬手指了指身侧不远处的土墙:“喏,您看,那红布就是他家贴的,都贴到我这铺子里来了...”
    墨星染顺着他的手看去——斑驳的土墙上贴着一张血红的布条,其上用墨笔写了两行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今日晨时来的匆忙,墨星染没顾上观察这巷子里的事物,如今再细细回想,似乎这样红布条在这巷子中有不下几十张。
    他垂眸思索片刻:“这老孙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怪事吗?”
    “怪事?”老秦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猛地一拍脑瓜子:“哎还真有!只不过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你说的怪事。”
    “但说无妨。”
    “是这样,咱这赤水巷不是临近赤水江嘛,这巷子也就因此而得名。嗨,我这说的什么废话...”老秦羞赧的挠挠头:“我是说,这老孙家祖祖辈辈都是江边的担夫,家里日子虽然清贫,但好在家里老人小儿身体康健,直到今年夏天的时候......”
    老孙家的两个长辈身子骨向来硬朗,可是就在今年夏天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的双双离世了,也没生什么怪病,就是某一日清晨,老孙一如往常的叫老人起床,结果推开门发现两个老人家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大家都说是喜丧,毕竟走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老孙也只当是爹妈年岁到了,简单办了丧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人都说祸不单行,这话真没假,两老人头七刚过没多久,老孙家又发生了祸事。”
    老孙家本有一儿一女,姐姐生的俊秀,性子也讨喜,弟弟养的比较糙,性子顽皮。一日这姐弟俩去赤水江边儿上玩耍,谁料俩人正好端端的在江边走着,姐姐突然脚底一滑跌进了江里,正巧赶上赤水江涨水,生生捞了三天也没捞上来。
    “老孙也是命苦,今年夏天他家门梁上的白幡就没撤下来过,本来三世同堂儿女双全,哎...”老秦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泪,都是左邻右舍的,谁看着不难过?
    说话间,墨星染的袖袍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异响,像奶娃娃倒抽气的声音,连带着他的袖袍也不住的抖动...
    “什么声儿?”老秦愣了愣。
    墨星染摇摇头,将手伸到袖袍内轻轻摸了摸猫儿的小脑袋:“时也,命也,您接着说罢。”
    老秦眼底的疑惑随即一闪而过,叹了口气:“哎,可怜啊,不过最近老孙家好像发了笔横财,前不久,他将家里的院子翻新个遍,还花了不少钱给自家小儿请了个书塾先生,这不,最近连担子都不挑了,整日泡在巷口的酒楼里听小曲儿。”老秦羡慕道:“我看老孙最近出来进去的心情很不错,面皮上都多了几分油光,老脸红扑扑的...”
    墨星染沉吟道:“横财?”
    “是啊,听说是在江里捞上来一个金贵物件儿,这不,大白天儿也关门闭户的,生怕我们觊觎不是......”
    ———
    从食铺子离开已经是未时,秋日午后的日头还有些暖意,猫儿阂着眼卧在邢家老宅的杏树下,如今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邢家老宅了,毕竟——他们现在是‘新屋主’。
    “曲谱很有可能就在孙家。”墨星染斜靠杏树,仰头看天上云卷云舒。
    猫儿抖抖尾巴,眯着眼睛:“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这院子平时落了锁,谁也进不来,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个连着孙家院子的狗洞。
    “你可听说过‘夜哭郎’这词?”墨星染戳了戳身侧的猫儿,唔...这两日就肥了不少。
    “没有。”
    墨星染凝着眸子看她:“所谓‘夜哭郎’其实并非是指孩童在哭,而是在说...家中有邪祟作怪。”
    猫儿本来睡的好好的,听他此言,登时打了个冷战:“你能不能行了,大中午的...”额,大中午的,好像没啥问题。
    就听墨星染沉声道:“小儿夜啼,皆因赤子之心,三岁之前,天目未闭,是最易感受到邪祟的。而方才那张红布条,实为求神驱邪所用。”
    “不是过路君子念三遍吗?又关你们神族什么事?”猫儿斜睨他一眼。
    “所谓君子指的是良善之人,他们坚信‘君子’的声音更容易让神佛听到,而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万物皆有灵,言语,其实也是有灵的。”墨星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佛曰:不能妄语,妄语者堕阿鼻地狱,正是印证了言语之灵。”
    猫儿‘唰’的一声从地上跳起身来,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她好像没说过谎吧。
    墨星染好笑的看着她:“可是心生愧赧?”
    “放屁,我才没有。”
    墨星染伸出一根手指,摇摇:“口吐污秽之词也算妄语哟。”
    猫儿忙不迭的用小爪子捂住嘴,眼看墨星染笑的前俯后仰,登时反应过来自己有被愚弄了,咬牙切齿道:“你且等着,今夜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求之不得...”墨星染的眸子染了些戏谑,猫儿怂了怂鼻尖,心想这人怕是皮痒:“喂,我们在这儿等什么呢?”
    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墨星染迟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等什么?等‘夜哭郎’啊。”墨星染将手比作爪状,眯着眸子脸色森然的朝猫儿扑去,猫儿吓得‘喵呜’一声慌忙逃窜,惊叫到:“墨星染,你有病吧!”
    ———
    一日晨昏转眼交替,眼下夜色将至,月亮悄悄爬上了屋顶。
    墨星染夜观天象,摸着下巴沉吟道:“今夜月黑风高,是个爬人屋檐,听人墙角的好日子。”
    猫儿站在他肩头,贼眉鼠眼的盯着墙根儿下的狗洞:“动身吧。”
    “走着。”
    一人一猫身形极快的闪进了孙家宅院内,只不过——一个走的是墙头,一个走的是狗洞,原因无他,猫儿怕墨星染使坏,免得到时候他一个兴起,再将她从半空中扔下来喽。
    翻墙入院,墨星染一把将地上灰头土脸的猫儿抱起,捏了个决,将两人的声息全隐了去。
    此时夜深人静,没人注意他是人是鬼,自然不用再顾及惹人耳目这档子事儿。
    不多时,主屋侧的耳房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断断续续的,如同孤坟上桀桀的悲鸣,小儿几乎快哭的咽了气。
    墨星染带着猫儿快步来到耳房外,还未走进,就听见男女急切的交谈声。
    “这是造了什么孽,你是干什么吃的,我看这家成了这样,全是让你给克的!”说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言语中甚至有些慍怒。
    猫儿低声嘀咕:“虎毒不食子,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亲骨肉。”
    墨星染摇摇头:“他不是在说他儿。”
    果然,一个女声接连响起:“你冲我嚷嚷什么,我是干什么吃的?我这几日哪日不是巴巴儿的四处寻法子,你呢?你干什么了?见天儿地就往那酒肆里跑,也不知是哪个狐媚子把你的魂儿勾去了,自家娃儿都成这样了,你除了嚷嚷我,就知道抱着那个宝贝不撒手!你还有脸说!”
    闻言,一人一猫眸子一亮,对望一眼,喜道:“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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