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里有毒!
    刹那之间,瓦里斯和培提尔便紧挨着地先后做出了相同判断,他们不动声色,悄悄对望一眼——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如今同陷死地成了一条船上的人,瞬息之间反倒生出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来。
    这混蛋动了杀心!但对于成为目标的两人而言,猜出酒里有问题还只是逃出生天的第一步,他们接下来还得思考:如果拒绝喝这杯酒……
    艾格是否还有后备计划?
    他是否会恼羞成怒转而用强?
    守夜人是否做好了应对女王怀疑和愤怒的各种准备?
    门外两人带来的四名无垢者,在猝不及防之下,能否对付两倍于他们的赠地军士兵?
    一秒钟前还忽然变得融洽无比的氛围,下一刻便重新坠入漆黑冰窟一般的死寂肃杀,两位纵横权力场数十载的顶级权力玩家双双浑身发寒躯体僵硬,都开始疯狂地思索起脱身活命的办法来。
    瓦里斯用颤抖的手摸进衣襟,握住了藏在怀中的匕首。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世人皆只知八爪蜘蛛是伊里斯·坦格利安和劳勃·拜拉席恩两任国王的情报总管,却鲜有人了解其在来到维斯特洛前的生命轨迹。
    他可不是个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因为身怀黑火一系稀薄的真龙血脉,他在年轻时就被一名血魔法师发现并选中为了施法材料,并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切下自己的下体、丢到火焰中去向那位神秘莫测的存在进行献祭并得到了回应。
    不过,在带着甚至都没包扎的伤口被赶出到大街上任由自生自灭后,他却并没有选择向命运屈服乖乖接受死亡,而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开始依靠乞讨、行窃甚至卖身维生……依靠着聪明的头脑和灵活的身手,他很快就成为了有名的窃贼,技艺非凡行事高调到甚至被同行有组织地排挤。
    在密尔被针对混不下去后,他流落到了潘托斯,和当时还只是个小刺客的伊利里欧成为了朋友,开始吸取教训低调行事,合伙做起了新营生。
    在从小偷升级为大盗,再晋升到贼首并最终成为名声远扬的情报贩子和地头蛇的那段艰难岁月里,潘托斯一半的盗贼想要杀了他们,另一半则通过他们销赃……在此过程中,瓦里斯不仅明白了“信息的价值远在金子和宝石之上”的道理,从而积攒起了可观的财富和野心,更学会了许多对付他人的手段,总结出了保自己小命的一套基本原则——其中就包括无比的小心谨慎、细致的观察和判断力,以及保持一定水准的武力。
    没错,虽然看上去臃肿肥胖行动不便,但他实际上却能熟练地使用上至床弩投石机、下至弹弓和匕首的各种武器,且水平都绝对在平均线之上;不仅如此,除开洗澡外,再热的天他也必然会在衣内套着一层极品软甲,配上一柄袖珍匕首……参加比武竞技他自然是上不了台面,但在狭小空间内的烂架和搏命,寻常人若看他是个阉人和胖子就大意轻敌,绝对会付出血的代价!
    但今天,这点小准备能保住他的命吗?
    瓦里斯的手心冒出汗来:守夜人总司令、异鬼杀手、带领人类击败亡者的英雄……面前这个士兵出身、有着一大堆传奇故事、据说武力在整个七国都排得上前十,又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显然不在上面所说的“寻常人”这个分类中。虽然情报显示关于此人的传说有一定水分,但看他的身材体型,显然是在衣下套了铠甲,腰间又挂着一把精钢长剑……
    在对方也全副武装做足了准备的情况下,自己对上他,能有几分胜算?
    一分,还是一分都不到?
    喉结上下蠕动了一回,心知今天多半是无幸,瓦里斯胸中的血性却被激发起来:他谋划了二十多年,千辛万苦走到现在,可不是到这儿来被一个莽夫用毒酒赐死的!门外的无垢者估计自身难保,若起冲突,唯一的出路不是逃跑,而是主动出击,只要出其不意地把刀架在艾格脖子上令赠地军士兵投鼠忌器不敢乱来,如此撤回仍处于女王卫队掌控下的客室楼,把黑衫军的首脑当成人质,他和女王便还有希望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临冬!
    纵然只有半分胜算,也好过必死无疑。就算注定要止步于此,他也要逼得对方采用暴力手段,绝不让他顺心遂意!
    这边,瓦里斯暗暗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决定殊死一搏,而他对面,培提尔则完全打着相反的主意。
    他可没瓦里斯那么曲折和精彩的过往、丰富多样的经验阅历和本领,年轻时学的粗疏武技他早已遗忘……作为艾格曾经的盟友,他既没有准备、也不打算拼什么命。自己忠于丹妮莉丝不假,但也绝没到愿为她而死的程度,若艾格铁了心准备动手,那他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眼下这酒里多半有毒,但艾格投毒不成是否会硬来却还未成定数,他已在心里做好了盘算:瓦里斯必然会借故拒饮此酒,若到时候艾格毫无表示,那自己有样学样便是,而若翻脸嘛……
    自己立刻跪下来表忠心,表示只有他才匹得上维斯特洛之主的位置,劝说他挟持女王以令七国,去当那无冕之王便是。
    只是不知,还来得及不?
    ……
    坐着的两人各怀心思,却都在瞬息之间胆战心惊地定好了自己的打算,但那边,站着的艾格却又做了一个叫两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在说完“同饮此杯以作庆贺”之后,居然就真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并把滴酒不剩的杯子倒着扣回了桌上,然后便用等待和询问的无辜眼神看向了剩下二人,仿佛在用目光质问:怎么不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么都做好拼命的准备了,你给我把酒喝了?!
    瓦里斯和小指头感觉陷入了更大更深沉的疑云。对于自诩聪明人的他们而言,世上没什么能比这更让他们揪心和难受:好不容易拨开层层迷雾感觉搞清了事情的真相,却立马又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瓦里斯努力掩饰惊诧的表情,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睁大,仿佛想通过增加受光面积来更好地观察周围搞清楚情况:
    酒,是方才那名侍从当着众人的面倒的,绝没耍什么花招;
    杯子,他在培提尔到之前便已在桌边坐了片刻,也很确信其中干干净净,并没什么预先放好的毒物;
    艾格,确确实实一滴不剩地把他杯中的酒全喝了下去,既没留在口中也没从嘴角漏掉。
    嗯……
    瓦里斯悄悄把目光投向了倒酒的器具:他曾听说过,在遥远的东方有巧匠做出了一种结构精巧的毒酒壶——表面看毫无异样,内部却暗藏玄机,别出心裁地分成了两个隔舱,可以装入两种酒水,通过分别对应两个通孔,利用气压,略微操作便可控制它倒出任意一种所需酒水,难不成艾格用的是这招?
    遗憾的是,侍从在离开时留在桌子那端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敞口酒壶——没有封闭的壶盖,玻璃的透明材质也让它里外通透一眼便能看穿,根本没什么复杂结构。
    那……
    他重又看向艾格——也许,酒里确实有毒,只是这家伙已经提前吞服下了解药,所以才能有恃无恐地喝下毒酒,迷惑诱使他做出错误判断,毫无警觉地上当?
    暗暗摇头,连瓦里斯自己都不信这个猜测。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识的愚民,听什么就信什么,自己走南闯北周游过半个已知世界,不知道用各种手段干掉过多少碍事的人,算得上用毒的行家,却也从来没见过哪种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有可靠的解药——那玩意只是吟游诗人和小说家为了编故事才想象出来的东西罢了……说难听点,以现阶段已知世界里学士、医生和炼金术士们的对物质的研究和了解,人类只知道什么东西能毒死人,连它为什么能办到这一点都搞不清,又谈何配制解药?
    确实有些药物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毒药的作用,但它们充其量只能算是稀释了毒物、帮人把命吊住罢了,完后必然会留下后遗症,以艾格目前一声令下便能将这临冬城内包括女王在内任何人都砍成肉泥的大优势,他可能为了杀自己而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弄苦肉计吗?
    这说不通。
    排除一切不可能,那结论便很清晰明了了:对方既然敢把酒一饮而尽,那便说明他的那杯酒绝无问题。
    要么就是艾格以某种自己尚未见识过也想不到的手段给自己的酒里下了毒——这不太可能;要么就是,酒里确实没毒,艾格只是故意营造出了一个让他们都以为酒里有毒的氛围,好给自己和培提尔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他们被吓破胆子出尽洋相,从此再无颜面和胆量敢与之作对!
    想得美!
    但事实是,这小子几乎真做到了!
    感觉被耍了一通的瓦里斯瞬间从生命只剩最后一刻的毛骨悚然中释然,随即却是另一股恶念涌上心头:自打被密尔的盗贼行会打压并赶出城邦后,他可有许多年没这样被戏弄得灰头土脸过了!
    今天容你得意一回,明天,定叫你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强压下满腔狂怒,瓦里斯用仅存的理智打定了主意:哪怕这杯子里只有万一的可能有毒,他也绝对不喝。
    换上无奈和内疚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总司令大人,实在抱歉,在下近来身体不适,这杯好酒……恐怕是没那福气消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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