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去快一个甲子,灵桃峰脚四周十里范围内,泥土似乎都是红的,茅草、蒿草也要比别处长得高壮。
    泥土暗红,残阳也如血。
    箐谷里,毛发油亮的一只黄鼬趴在竹林的枯叶堆里,双眼警惕着不停打量四方。
    若不是自家一直有偷到无主之地打牙祭的经验,几位妖将眼前偷溜下峰来还真不容易。
    不年不节,山主未召见,并不好离开峰头太久时间,摘星王家驻守妖将偷传的信息遮遮掩掩的,只说了不是豺妖将,那这次到底由谁来与自己见面?若两个敌对妖将同时消失峰上,就未免太过显眼,难道那边山场又另派出一个?
    以前一直和隐藏在暗中的豺妖将来往,这次不知为何要换见面妖将,郎君在枯叶下胡乱猜测着,觉得时间有些难熬。
    若不是三十多年前轮值,对面同年轮值的妖将悄悄传递消息过来,要请自家去摘星王家做什么五将军,又摆出靖平山存在他家大量奸细的事实,惊吓引自家入彀,带真见过新晋又隐藏起来的豺狼妖将,疑心这届敌不过,摘星王或能一统,想着留条后路,哪里会起心背叛填水王?
    挑动妖丁送淬体法给黑牛时,确实想知会摘星王家来着,可谁知最后挑来挑去,会是恩怨颇大的二三钱去送?这要出了事,任谁也要疑心自家,为避免处于险境,自家都已止住消息传递,可恨还是出事,倒害自家无缘无故被填水乙盯上这么多年!
    松鼠妖好死不死,为啥就死在俺提议的事上?出事这十几年来,俺郎君生生是熬过来的!
    现在已能肯定,当年是被种下念头咒的某个妖丁泄密出去,摘星王家真与修士有勾结!
    若落在修士手里,不被百般使唤,就定是要剥皮拔骨抽筋砍尾去制法器,自家有自在日子不过,到底图个啥来着?
    如今靖平山上,有正版淬体法,入品紫金薯、灵茶有了富余,妖祖在那显过身,妖王还得了北海赔的一件金瓜大锤,瞧着虽算不得法宝,上等法器却是肯定的,瞧着已有兴旺模样,这次甲子大战就算败了,将来也总还有机会。
    俺莫不是傻哦!
    可恨,怎么就轻易上了贼船?如今不一条道走到黑,等真被抖露出来,填水乙能轻饶过?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周边有轻微声音响起,应该是故意弄出来的,让他全身骤然绷紧,在枯叶下转动脑袋,偷偷寻那声音来源。
    是头部黑白相间的一只花面狸,正灵巧地跳落,下地时偏故意踩到一条树枝。
    “怎是他来?”
    以前虽只在战场上见过,但黄鼠狼坚信自家不会认错,疑惑着从藏身的竹枝叶下钻出,身形涨大变成人形,盯着花面狸问:“怎敢劳驾大将军亲至此?”
    花面狸体形也一边涨大,一边变化成人形:“四将军失了踪迹,别个来俺们大王不放心!”
    黄鼠狼大吃一惊,如晴天霹雳一样,若不是变成人形,浑身体毛都要全炸开,急问:“何时的事?”
    “已有个把月!”
    出事个把月了!郎君俊脸急涨得通红:“妖元节俺回山去,未听得只言片语,莫不是……”
    这黄鼠狼妖多疑又胆小,狸妖心想若不是大王听闻有石散消息,豺妖将失踪之事本想一直瞒着的,现在怎么说都是自家妖怪,倒有必要提点两句:“他出门时是往西去,与对面三家应无干系,或是被修士擒了!”
    摘星王家本就在西,再往西面去,除一两百里缓冲的无主之地后就只有人类地界。
    “有能打杀元婴的老祖在,哪个修士敢作死进来擒妖将?他也不至傻到跑入人类地界才是?”
    “俺们也还在查,”狸妖摇摇头,又疑问:“北海妖怪来之日,填水王家真有老祖现身?”
    郎君急得跺脚:“俺亲眼所见,打得北海来的妖祖和四妖王要哭!你家不是也得了淬体法,若不是老祖,北海妖怪肯拿出来?”
    “是俺们家!”
    狸妖纠错一句,刚想问及妖王关心的石散,天上突然狂风声大作,四周暗了下来。
    两个妖将抬起头,眼神俱都一缩!
    一只幻化得如同山峰巨大的金瓜锤从半空呼啸着砸下来!
    都知道北海妖怪就赔礼靖平山一对金瓜!
    眨眼之间,金瓜锤握柄上已多了道身影,瞧着就是穿山甲妖王填水乙!
    尽然是妖王亲至!
    填水乙立在金瓜锤柄上,手指地面两名妖将,口里喝了声:“定!”
    施展“定身术”,将两名妖将定在原地。
    呼吸之间,狸妖将最先反应过来,身后闪出粗大狸尾,狠狠抽了自己一下,摆脱定身术控制,不知是否黄鼠狼妖又反水设计诓自家,慌乱中只急叫一句:“分头往灵桃峰跑!”
    叫过这声,就再不管黄鼠狼妖死活,化回本相,硬吃了妖王随后招来的两道落雷,往草木竹枝茂密之处急钻。
    跑回家是别想指望,要想从高出一境界的妖王手下逃生,唯有上灵桃峰去,联手自家妖将,摆出与桃树玉石俱焚模样,才可能拖到摘星王来救。
    填水乙突然现身于此地,郎君被吓得心神大乱,摆脱定身术比狸妖稍晚一拍,妖王未招落雷炸他,但巨大金瓜锤已到头顶。
    千钧一发之即,黄鼠狼妖身后突有强风刮起,托着他飘出金瓜巨锤笼罩范围。
    “轰”!
    金瓜巨锤砸断众多树木与翠竹,于无数泥沙与断枝飞溅中轰然落地!
    边缘泥土翻起,整个箐谷都随之大震动了一下,金瓜巨锤又极速化小,填水乙一把提起,再追狸妖将。
    妖王都没看自家一眼,黄鼠狼妖一时六神无主,该往哪方逃?
    “将军快走!”
    方要思量计较,一声高喝从侧方传来,郎君急转头看,门下心腹妖丁睚眦分开草丛钻出来,有多处皮肉绽开,仿佛从血缸里爬出的:“靖平山在抓捕俺们!”
    “你怎来此地的?”
    慌乱中只问了一句,便见豺妖身后不远,大将军黑牛正驾云追过来,距睚眦只有五六十丈!
    黑牛一身本事在自己之上,只是飞得不快而已,郎君绷紧神经,忙对豺妖叫:“分头走!”
    身后又有响动声,睚眦瞪眼怒喝起:“将军当心!”
    郎君往前一扑,半空中扭头看,地下跃出的是鹿妖百宝,张口:“噗!”
    一道青光迎面射来!
    观看过几次赌斗,这可厌鹿妖已将妖王鳞甲炼化得小成,不容小觑,郎君急再往左翻滚,躲过青光。
    “将军快走!”
    睚眦叫唤着扑过来,抬手一撒,一张铺开的网飞出十来丈,正正罩在刚躲开青光的郎君身上,与小妖用时不一样,那网结绳一直延伸着,另一端就死死捏在豺妖手上!
    知道要和睚眦配合,但没想到又见捉妖网!
    怪不得茶园成功时,为拉拢自家,妖王说捉妖网要甲子战后才还自家,原来是暗给了睚眦!
    赌斗时又不见睚眦使用,妖王早在郎君身边埋下暗子,一直有防备!
    罩住黄鼠狼,睚眦急拉网绳!
    妖将级别被罩在网中,还能动弹,郎君怒吼一声,化回一只三丈余长的黄鼠狼,在网里用力亡命挣扎。
    捉妖网也随之化大,牢牢罩在黄鼠狼身上,但睚眦力气没有他大,眼见就要拉不住,身后追飞来的黑牛已降下,两手往地上一按:“针碾!”
    随着黑牛语音,地上突兀刺起两支大石笋,一支直接刺入黄鼠狼妖腹部,另一支飞到半空再翻转落下,两支石笋尖相顶,将黄鼠狼妖刺穿在中间,然后都旋转起来,旋转方向相反。
    大角、元寸精于土石系法术,就是与大将军学的!
    以前睚眦还算心腹,今日事败慌乱,没心思多想,全没想到他会出手对付自己,巨大黄鼬本相在两支石笋磨转下惨嚎连连,巨尾在网中甩动,漆黑妖气顿时大起,四五道龙卷风在网外成型,威力非凡,卷起所过之地的泥沙、草木,往外围疯斩去。
    网中巨尾再挥动,妖气再盛,七八道风刃又瞬间成型飞射,碗口粗的树干都一切两段。
    妖王今日之意,是能活捉就不打杀,黄鼠狼已被捉妖网罩住,风刃能切断树干,却切不动捉妖网网线,又陷入自家“针辗”法术中,无法逃脱,黑牛就不再出手,招两道石墙护住睚眦就罢。
    有大将军帮忙抵挡风刃、龙卷风,睚眦只需要拽着网结绳不放,鹿妖倒要忙跳跃躲避,外围原防着事不成封堵逃路的大角、六虫也现身。
    二将军在靖平山从不讨喜,与黑牛、木鬼两个门下都不对付,妖王虽说尽量活捉,揍他的机会却不想错过,大角发石笋暴击,六虫不甘示弱,也在黄鼠狼身上种出枝叶。
    大黄鼠狼惨嚎不停,巨尾却越甩越快,飞出来的风刃也越来越密集,身后再“卟”一声,“臭气”神通也已释放。
    一时毒气弥漫,不过知他有此神通,听闻屁响声,急已都屏住呼吸,只从毛孔中吸入微弱细量,各有些微微头晕而已。
    大角、六虫都在落井下石,陆宝哪又不想出气?躲开风刃,后腰上“却”字发动,先祛除掉头晕,再甩手掷出一只大鹿角。
    大鹿角飞射而去,“咚”一声打在黄鼠狼头上,破不了防。
    原地丢下另一支鹿角,意念闪动,击中黄鼠狼妖头的大鹿角瞬间变成了鹿妖百宝,“巨力”加持的一脚狠狠踢在黄鼠狼鼻梁上,让他在网中又一声惨叫。
    妖气凝聚,诡异的大蹄子刚再出现在黄鼠狼鼻梁前,网中巨尾甩动,一道风刃“唰”地向头前鹿妖射来。
    风刃刮过,原地只留下另一支鹿角,风刃切掉上面一截横枝。
    与“脱袍换位”神通相连的意念沟通之物,半时辰内只能用一次,五步只有一张蛇皮,陆宝却是两支鹿角,同样的神通,鹿妖更占优势!
    黄鼠狼妖自家连掩面都做不到,“尥蹶”再次踢在那脆弱鼻梁上!
    “砰!”
    就算骨骼淬炼完全,连吃两重击,黄鼠狼的鼻梁也塌了,再化人形的话,至少不再那么俊,让面丑的妖怪们看着憋气。
    即便松鼠妖不是你害死,叫你上山当初吓俺老鹿,喝俺的血,又害俺担惊受怕这么多年!
    天边远处,妖王拖着全身压碎的花面狸尸体飞回来,后面跟着骑小妖背上的伏山、断案、青元、化裘,只狐妖化裘身上有些血迹。
    远远看见,黄鼠狼惨嚎得地动山摇:“大王饶命!俺老狼知错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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