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卿的穿越,其实源自晏修在虚空洪荒战场的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所谓洪荒战场,乃是三千大千世界,以及亿万小世界,一切有能力到达虚空界河之人死战的地方,我时常在那里磨剑。”
    “洪荒战场”是个相对容易被人接受的词汇,而本质上,其实就是一场无组织无规则的杀戮盛宴。“磨剑”也只是一个好听些的字眼,说来,青弭峰剑修的“磨剑”,本就意指与对手厮杀的行为。
    柳昔卿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很随和的晏修竟如此嗜杀,心下震惊,放下茶杯问道:“在虚空中死战,不在天道规则之中?”
    “天道规则本是无处不在,但历经无数岁月演化,逐渐有人发现,在虚空界河的某一个规则之点上,各界之人可以无视天道规则死战,也就是如今的洪荒战场。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进入战场,就可以随意厮杀。变故发生在不久前,我正在洪荒战场与敌手激战,不妨遭到某个界外不明规则之力的恶意暗算,这道神通的本意乃是切断我与人间界的联系,于是……我只好大开杀戒,以剑意破法门,引发了界河乱流,巨大的能量波动将一个无辜的异界之魂引入虚空。”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能够以己之力,引发虚空界河乱流,又是何等的战力!
    “这异界之魂,就是我吗?”她问道。
    晏修轻轻点头,他看着柳昔卿的眼眸看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说道:“正因如此,你的穿越导致规则再次变动,于是一个偶然被牵入大能斗法的魂魄,却能响应规则之力,开启了人间界通道,所以我趁机化全身灵力为一击,抹杀了那道恶意的规则,护着你的魂魄重回人间界。只可惜你我二人的落脚点并不一样,你的魂魄不知所踪,而我也落在了重华宗地界的一处悬崖下。不过在坠崖之前,我用最后的灵力启动了护身阵盘。”
    柳昔卿听明白后,方才知道原来使得自己落入悬崖的阵盘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晏修!她不怒反笑道:“我傻乎乎去寻找阵法‘机缘’的时候,晏前辈恐怕觉得很好笑吧?”
    “我很自责,但恕我当时不能告诉你这一切。”
    柳昔卿一把从袖子里掏出抱翅鹌鹑般缩成一团的小红豆,丢到桌子上,质问道:“那么这‘机缘’,看来也是晏前辈特意送给我的了?”
    原本耀武扬威的小红豆也不自称大爷了,它可怜巴巴地看了晏修一眼,然后眨巴眨巴眼睛滚下桌子,讨好似的往柳昔卿袖子那里凑,拱着圆滚滚的绒团想要钻回去。
    柳昔卿毫不留情地把它甩开,冷冷看着晏修。
    这种被人审讯般的感觉,作为天之骄子的晏修,别说是近几千年,就算是他曾经修为低下时都没受过这份委屈,更别提还是在一个姑娘的眼下。
    但是他能理解柳昔卿的怒意,于是轻咳了一声,说道:“它的确与我有关。”
    柳昔卿身上的杀意立刻爆了开来,她看了小红豆一眼,小红豆“咪叽”哀叫一声,把头往翅膀下一藏,浑身哆哆嗦嗦。
    咪叽,她是真的不想要它了。
    晏修急忙为小红豆解围:“柳道友不要误会,变异鸣焰鸟的出现的确是一份机缘,只不过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推演到此番机缘。”
    虽然失了修为,但修士越是高阶修士,使用天演术推演事物规律的准确度便越高,但逢自身机缘,却难以推演。
    晏修几句话,虽然没打消柳昔卿全部的杀意,却也解救了小红豆。
    “倒要感谢晏前辈,将此机缘让给我。”她脸上继续挂着冷笑。
    说起来,柳昔卿的长相极美,而且颇有味道,她面相属于媚而不妖、艳而不俗那一类,丹凤眼上挑,天生带着一股媚意,只不过她平时刻意沉静低调行事,轻易看不出勾人。
    可这一旦生起气来,那眉目便活灵活现,所有跳跃的情绪都浮现在脸上,宜嗔宜喜,就算没有黑桃花的媚气,也容易激出男人想要揉搓这尤物的欲念。
    大乘修士的定力不动如山,晏修垂下眼眸,忍不住叹息一声,看上去竟是不知拿她怎么办好。
    这表情在柳昔卿眼里,就是心虚了。
    晏修耐心解释道:“其实在这点上,我并未欺骗柳道友。经过我的推演,这变异鸣焰鸟的机缘应当是上天留给我的一线生机,若是我没有遇到柳道友,也可能会通过某种方式找到它,之后用它的力量保护我回到北阳州的安全之地。但我想哪怕是天道,也没有料到你与我的因果纠葛极深,竟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我所栖身的地方,且还在被人追捕。”
    “当我认出你后,便用来到此地后积攒的微薄灵力开启了结界,放你进来,但我却再没有足够的灵力护你安全下落,好在身上还剩了一张封了本命神通的符箓,再加上多年习剑强身健体,才将你救了下来。”
    “那你当时腿上的伤呢?”
    “……是真的,除了身份相关的一切,其他都是真的。”
    “既然你一直没有灵力,那我们又是怎么走出禁制的?总不会真的是你口中鸣焰鸟的机缘吧?”
    “因为坠崖时灵力残留不足,所以激发的护身阵盘也处于不完全状态,到了时限后,会自动关闭。”
    说到底,她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柳昔卿攥紧了拳头,曾经夜风下的脉脉关心,胧月中攀登峭壁……也不过是这个人的愧疚罢了!
    曾经穷途末路时,也将所有怒火都归结在虚空中看到的那个人身上,可一旦这个人真的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柳昔卿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怨他。
    而且他明明是当世枭雄,却似乎满怀愧疚地小心翼翼解释着什么……这让她的心火憋在胸口,出也出不去,好生难受!
    她略有些赌气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也不必多想,之前在魔修屠村时,你救了我和师兄,也好,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晏修反而又沉默了。
    ……
    他本以为出了结界后,两人便不会再有牵扯。
    大乘修士何等眼力,他早就看出,柳昔卿明明心性纯善,却身带媚气,待人接物戒备心十足,并不像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修士。而他仇家甚多,也不想将她牵扯在内,所以两人出了阵盘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定局。
    可柳昔卿却出乎意料地提出要“保护”他。
    晏修平生,还未被人“保护”过,他好笑之余,也想到自己此时虽然没有恢复修为,但剑意悟性还在,无论如何,只要不遇到元婴以上修士,应当能保她一路。
    而且这姑娘看样子受了不少苦,又是孤身一人,才决定带她一同去离此最近的北阳州守夜人的据点。
    没想到在半路上出了朔月魔修屠村的意外状况,他被柳昔卿那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了境界极限,领悟了杀戮之道的“生死因果”规则,出乎意料地突破了剑意,也随之达到大乘后期修为,重新找回人间力量,方才救下了他们,恢复了魔君身份。
    ……
    “将你无辜卷入人间界,虽是冥冥注定,却也是因我而起,之前欺瞒柳道友,是因我身份的苦衷,我愿尽力弥补柳道友,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他亲自为柳昔卿斟茶,最后说道。
    他态度之诚恳,竟以大乘后期修士之能向她许诺。
    现在摆在柳昔卿面前的,是一条几乎镀金的光明大道。
    如果识时务地将晏修当做靠山,凭借他言语间对她的愧疚之意,修炼路上便有了魔君保驾护航,天地机缘几乎手到擒来。她甚至不用回素爻洞,就可以安安分分地修炼下去,哪怕不能飞升,也可以得到万年寿命,比起一个普通人,已经是得了天机。
    可现在的柳昔卿,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在极力求生中盲从安全感的小姑娘了。
    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广袤,她知道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开阔风景。那些小小的私怨和安于一隅的想法都在这人间怀抱中,摧枯拉朽般散去。
    她从未这样坚信过自己的道路,成为修士后,她的眼界和气度毕竟与之前不同,几个深呼吸间,她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柳昔卿直视晏修,正色道:“按照修士的理论,我此次来到人间界,便是我的造化,而晏前辈在悬崖之地,已将机缘让给了我一次,我不应太贪心,何况一还一报、一饮一啄,我本就受人追杀,走投无路被前辈所救,我已经得到足够多,晏前辈……我的两位师兄还在罗峡城等我,若是此次师父能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愿在她座下修炼,今后生死不论,只得平常心。”
    晏修神色如常,他似乎对柳昔卿的回绝并不意外,而是将手臂依在水榭的朱红栏杆上,看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林间秀色,说道:“柳道友有这样的心境,很好,但是你身上的媚气……难道不想解决吗?”
    柳昔卿闻言,平白涌上一股羞意,她扭过头去:“我自会解决。”
    “现在你修为尚低,所受之害或许还不明显,可是不管道修还是魔修,金丹期之后都会下山历练,那么你再想想,元婴期之后又该如何?到时候深受其苦的,恐怕就不止你一人了。”
    柳昔卿根本没做好与男子讨论自己身上媚气的准备,越是听他说脸越是羞,当下揣起小红豆,起身道:“晏前辈已经不欠我什么,此事属于我的隐私,还请你不要过问了!”
    晏修不知为什么,也没回头,而是手上发出一道劲风,将她手腕围住。
    柳昔卿没想到看上去一向稳妥的晏修会有这么出格的行径,一时间被他制住,气氛越发僵持。
    柳昔卿心中颠颠倒倒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对魔君大人有什么用,便直接问道:“晏前辈这是何意?”
    “我们之间的因果还在。”
    “那又如何?”她气势汹汹问道,像是撒脾气的小兽。
    晏修挺直的脊背忽地一僵。
    想来太和满门剑修,男多女少,尤其是平时皆是“杀杀杀”的青弭峰,几千年都不见得有一个女弟子,他从来没尝试过哄一个女修,别说柳昔卿对媚气的事害臊,他又何尝不是出于关心才开口询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反而被她冷言冷语的刺了心。
    太和剑修骁勇善战,能够到一峰之主位置的,哪怕只是副峰主,也不仅仅只是善战那么简单,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放眼全局制定谋略,都是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而与之相对的,这些心有猛虎的剑修最不擅长的,却是与异性相处。
    他站起身,因为自己好意被误解而隐隐有些不愉,浑身的气势便如同六月轻风瞬间变为山雨欲来的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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