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盘膝坐地,良久之后,忽然听得一段诡异旋律。
    “当!当!当!当当,当当!”
    随着声响,一名衣着怪异的肥胖男子,脚步沉重的向他走来。
    此时的明德门外,聚集了不少人。除了长安某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还有这几日得到消息慕名而来的游侠。只是消息传的不远,暂时没有多少人知情,并未形成人山人海的围堵之势。
    那名穿着一双诡异红鞋的胖子,宛如一座矮丘,缓缓前行。明眼人从他的步伐中,很容易看出,此人应当没有武艺傍身。
    直到胖子走到傅雨身前,身形遮蔽天光,傅雨才睁开双眼,却不开口,只是直直凝视来人。
    这个人身上,有他从未感受过的气息。
    这种陌生的气息,让他心头十分不安。
    未知的,总是最可怕的。
    很久很久以后,在他终于和这个胖子熟悉了以后,他才得知,原来这种味道,叫“洗衣粉”。
    而另一件让他好奇的事,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当,当当当!叮铃!”胖子在傅雨身边坐下,双腿实在太过丰满,导致他难以屈膝,便伸直了腿坐在地上。在他坐下之时,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傅雨只感觉到似有一阵大风从胖子屁股底下刮起。
    随后胖子从大腿侧面一道斜口里,掏出一件物什,递给傅雨。
    傅雨接过,见此物黝黑方长,触感粗糙,便知这是一块磨刀石。他抬眼观瞧胖子肉嘟嘟的大脸盘子,道:“为何?”
    胖子嘴里嘟囔的旋律停顿,回道:“网上买的磨刀神器,我觉得挺适合你。”
    说完又开始“当当当”的念念有词。
    傅雨终于问道:“你在唱什么?”
    胖子道:“战歌。”
    傅雨道:“何地战歌,旋律如此怪异。”
    胖子道:“玩屁吃的战歌,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来给你加油的就行。我跟你是一边儿的,铁站边。”
    傅雨摇头低笑,他听不懂的事,就不想懂了。今日他的心情极好,因为今日这一刀,能了结很多事。所以他坦然接受了胖子的见面礼,拿起那把形影不离的漆黑断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摩擦。
    傅雨雪教过他,如何在没水的情况下,来打磨这把刀。他记得很清楚,所以此刻,也磨得很熟练。
    胖子上身后仰,双臂立在身后,抬头看向明德门,问道:“油儿,你知道长安为什么叫长安吗?”
    傅雨头也不抬,道:“你在问我?”
    胖子拿手搓了搓满脸肥肉,仿佛要让自己清醒点,道:“我总是搞混。”
    傅雨淡然道:“我叫傅雨。”
    胖子似乎有些失落,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叫你油儿?”
    傅雨奇道:“这位兄弟为何要执着于叫我油儿?”
    胖子道:“只有叫你油儿时,你才像我兄弟。”
    傅雨道:“你有位兄弟叫油儿?与我长得很像?”
    胖子叹了口气道:“算是吧。”
    傅雨忽然笑了,笑得开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叫我油儿吧。虽然,确实难听了些。”
    胖子也跟着一起笑了,圆脸将眼睛挤成一条缝,张着大嘴憨笑,如同一尊弥勒,十分可爱。
    二人真心笑过之后,傅雨忽然道:“取自长治久安吧。”
    胖子也停下笑容,道:“是啊,长治才会有久安。”
    傅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胖子又道:“油儿,不如离开帝缺吧。”
    傅雨有些诧异,帝缺之事,他先前问过,似乎连迦楼国师奈何天都不知道,这个来路不明,形貌怪异的胖子是如何知道的。
    他有疑虑,却不发问,只是答道:“家父所托,恕难从命。”
    胖子道:“傅雨雪怎么跟你说的?”
    傅雨此番更加惊奇,他是傅雨雪之子这件事,知情人除了威懿皇帝和迦楼国师几乎全灭,不禁问道:“你是南宫将军的人?”
    胖子道:“他是我的人。”
    傅雨立刻反应道:“你是神农?”
    胖子道:“你还是观世呢,我是叫魏宏业,是上天派来拯救你们的。”
    傅雨道:“救谁?”
    胖子道:“救你们这个世界。你们这个世界要毁灭了,帝缺还没告诉你吗?”
    傅雨道:“这几日都在赶路,还未有过交谈。”
    胖子道:“所以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就选择帝缺了。让我也学学他这套搞传销洗脑的本事。”
    傅雨如实相告:“家父曾说过,以后我若为刀,要为此人的刀。”
    胖子伸出大拇指,语带讥讽道:“你可真是个带孝子。”
    傅雨并不理会胖子话语中的绵里藏针,道:“天下毁灭,既然帝缺亦知,我相信他的选择。”
    胖子道:“行吧,祝你好远。”
    然后艰难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有些事的结果,他虽然早已知晓,可是心底里总是有一份执念,希望能在事发之前,改变什么。
    他不是来劝阻傅雨,见过未来,所以知道某些事,无法避免。
    他只是想,若是能在那条分叉路前,拉这位兄弟一把,就算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和他站在一起。
    “我不想和你在战场上相见,”胖子低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油儿,你一直都是我的兄弟。”
    说完一步踏出,竟然凭空消失,傅雨却隐约听见,那胖子似乎说了:“油儿,手下留情……”
    长安城内,朱雀门外。老太监陈知规一如既往的抱着奉天宝函站在朱雀大街上,目光遥遥不知归处。
    这十年,他每一日都站在这里,看着长安。
    今日早朝,那名年轻的卫将军当面责骂老丞相张叙丰,言语之激愤,恍若那位掌握天下权柄的老人不是大周的开国元勋,治国功臣,而是卖主求荣的民族叛徒。
    陈知规心里笑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好一个修颜涾,果真是块大才。这番城府,你不做皇帝,哪个皇帝坐得安稳。”
    他心思神念并不出声,却因年老耳背,没注意到一名长安卫已悄然靠近他身侧,低声禀报道:“貂寺所托,皆以完成。今后我晋纳白帝门,与陈貂寺两清。”
    陈知规面无表情,低声道:“如何两清,如何能两清。太白公子与咱家主子这些年的恩怨,岂是杀几个人,就能两清的。”
    这名身着长安卫蓝袍的晋纳刺客只是低头,不做辩驳。
    陈知规又道:“代咱家向太白公子问安。若是有缘,在咱家老死以前,还想再见他一面。”
    刺客道:“定为陈貂寺传达。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先行告辞。”说罢就要后退离去。
    陈知规道:“且慢,你那个妹妹,听说被将军府抓去了。按照你们白帝门的规矩,若是救不出来,就尽快处理,不要留下后患。”
    刺客道:“在下知道。”
    随后退下,从朱雀大街上,光明正大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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