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劈落,已化作农妇的少女本能的抬手去挡。
    铁刀入肉,鲜血横流。
    从未有过的痛楚从手骨传来,阵阵惊恐拍打神志。
    那个男人只是作势,也没想到女人的反应如此激烈,落刀的瞬间,他就已后悔。
    女人在地上抱着血流不止的右手来回翻滚,撕心裂肺的哀嚎令人心悸。
    所幸这样的痛苦持续的不久,小哥只是轻挥衣袖,画面便似春水拂去。
    她还是那个农妇,这一场梦境并未结束。时间过了许久,右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少了两根手指。
    她依旧每日下地种瓜,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一刀,带来任何改变。
    命运的残忍,就在于它从来不关心你失去什么。
    它只想剥夺你拥有的。
    不知在烈日下炙晒了多久,她终于习惯了农地里的耕作。还未喘息,就要回家伺候公婆和一窝的娃子。
    年迈的婆婆总是嫌她做的饭菜难吃,她心中有怨气,却再不敢言。刀伤似乎愈合很久了,可那样的痛苦,似乎就在前一刻。
    她偶尔也会模糊的想起,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她好像也曾这样,坐在桌前,对着别人刻薄挑剔。
    鬼使神差的伸手在盘中夹出一片肉丝,在她印象里,每次她去吃肉,就会有个慈祥的声音夸奖她,让她多吃点。她也不知道在讨好谁,但就觉得,这样做应该会被夸赞。肉丝还没夹入自己的碗里,就被婆婆一筷子敲在手背。
    “肉是你能吃的?”那个令她无比厌恶却又恐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每次这个老妪说话,她接下来都会受到一顿暴打。
    果不其然,另一边的男人抬手就给她一耳光,呵斥着将她掉落在桌上的肉丝,夹给对面的三岁小儿。
    孩子天真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一口吃下肉丝,换来老妪的宠溺褒赞。
    农妇不知是吃疼还是委屈,鼻子发酸,却不敢落泪。旁边的汉子从前就说过,最讨厌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在这个家,她谨慎而卑微的活着。
    最初的不适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每个人的眼色,白日里辛勤做活儿,夜里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隐约里,总觉得,这不是她的生活。
    可她就是在这样的处境里,度过一个一个春夏秋冬。
    高家的小姐,依旧每个秋日都要吃瓜,所以她也在每个夏日里耕作。
    孩子被老妪宠溺得顽劣,总是四处惹事,为祸乡里。村民向她兴师问罪,她向自己家的男人求助,又换来一顿毒打。
    那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打得几度昏厥后,才向同乡村民赔罪道:“都怪我平日忙着在外讨生,没法子管教。这婆娘又不争气,不会教孩子。以后一定要她严加看管。”
    村民消气后反而劝慰男人道:“男人是一家的顶梁柱,要养家糊口咱们都懂。就是你家这懒婆娘,也不知道哪里讨来的,天天在家没事闲着,连孩子都管不住。”
    男人叹了一口气,口中称是,随手又一巴掌打在农妇脸上。
    农妇终于忍不住哭喊道:“我怎么就天天在家没事了。地里的活儿要我做,你的爹娘要我伺候,孩子我碰一下你娘就心疼,我怎么管?”
    村人见她反驳,七嘴八舌的叫嚣:“还敢顶嘴?这泼妇,没救了。”
    男人只觉颜面无光,见她还要开口,一脚踢在她的背脊,将她从屋内踹出院外。
    村民中多少人早看她不顺眼,高喊一声:“我帮你教训这个臭婆娘。”
    随后,也不知谁先动了手,全都一拥而上,将她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她在地上抱成一团,本能的保护着自己的头。拳头轮流砸在她的背上腿上,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受不到那些疼痛。
    她闭着眼睛,却知道睁开眼外的世界,仍旧是暴动的村民欺凌。可是好像只要闭上眼,就感受不到那些怨恨和怒气。
    于是她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闲暇,虽然仍被乱拳加身,却终于从这些年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中脱离。
    她开始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如此恨她。
    想了很久,她也没想明白,她似乎并未伤害谁,为何世人都要伤害她。
    忽然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对她说:“你难过吗?”
    她先前只觉得痛苦,这个声音响起,她才宛如被人掘开了泪堤,哭着诉说:“我委屈。”
    那个声音说:“为什么委屈?”
    她说:“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没做错,却受到伤害,所以你觉得委屈?”
    她点头道:“凭什么我没错还要打我?”
    “那怎样才算错?你所言所行,不符合他们的心意,难道不算是错?”
    “凭什么他们不喜欢就是错,我又没打他们,他们凭什么打我?”
    “那你,又凭什么要打他们?”
    “打谁?”
    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农妇似乎做了一场梦,醒来,日子如旧。
    她继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家人,辛辛苦苦的做着农活。
    这样的日子,不知要过多久,不知何时是尽头。
    诡异的是,如此无望且无趣的生活,她也不过是小心翼翼的躬耕,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从未说过,人间不值得。
    即便,这样的人间,真的不值得。
    梦境里的小哥站在田埂之上,看着农作的妇人,渐渐变作少女,嘴上扬起不屑的冷笑:“不过就是闲的。”
    播下最后一粒种子,她抬头擦汗,日光照得她几欲晕眩。再次低头,身上已是一身华富锦袍。
    眼前人群来来往往,纷纷对他拱手贺喜。
    他木讷的回礼,只是片刻,就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他是高家的老爷,这是年节,他邀请亲朋好友在家过年。
    他有些失神的坐下,面前摆了一桌子山珍佳肴。
    那些菜肴,虽然精致,却非名贵,他每日都可享用。可是偏偏,在这大宴宾客之日,眼瞧着这些鸡鸭鱼肉,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在座众人见他发呆,交谈渐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不乏机敏者主动圆场,唤道:“高公,我们等您这顿饭可等了一年了,还不让我们起筷吗?”
    那人见高老爷未有反应,尴尬一笑,又唤两声“高公”。
    直到衣角被身侧之人拉扯,他才回神,竟是声音沙哑道:“这顿饭,我等了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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