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见,却能感觉到,此刻,小弟的神色,异常复杂。
    酒是动人的酒,人是醉人的人。
    千杯知己,时光煮雨。
    如画的风中,他们用山水对弈。
    除了酒,南宫还带了一个食盒,一些家常小菜,却都是白夜的最爱。
    “希望你的口味没变。这些菜里都没有放醋。”
    白夜不喜酸食,他从未向人提过,南宫却一直知道。
    知己相知,不过如此。
    他虽不提,他却知了。
    此番情谊,着实不易。人总是在拼命表达,却少有愿意听他人说话。很多人说得再多也无人懂他,甚至不愿听他,却有那么一个人,不言不语,明白你的辛酸苦辣。
    南宫说:“镇上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
    白夜说:“世上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说。”
    南宫说:“听说你刚刚灭了卫家满门。”
    白夜说:“卫家七十六人,我杀了五十七人,尚余十九人。”
    南宫说:“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何弃剑。”
    白夜说:“弃剑是为了不伤人。”
    南宫说:“你如今在杀人,而且杀了不少人。”
    白夜说:“杀人是为了救人。”
    南宫说:“你可知,你杀的那些人,也有亲人朋友,骨肉相知。你杀一个,伤害的却远远不止。”
    白夜说:“我救的更多。”
    南宫说:“你如何确定?”
    白夜说:“因为我是白夜。你可信我?”
    南宫说:“因为你是白夜。我信你。”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一杯饮罢,白夜忽然说:“又是阴阳酒壶?”
    南宫伸出拇指轻轻抹去嘴角水渍,笑着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白夜点头:“也对。”
    小弟在一旁,神色复杂。
    南宫继续前面的话题说:“我信你,可别人都不信你。”
    白夜不语。
    南宫一指小弟:“他就不信你。”
    白夜说:“你我都是将死之人,诸多牵挂,如何了然离去。”
    南宫说:“我找到了传人。”
    白夜说:“他就是我的传人。”
    南宫打量着小弟,这让小弟很不舒服:“他恨你。”
    小弟一惊,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出口。
    白夜神色平静,对小弟来说是秘密,白夜却从一开始便知道。他说:“恨我的人不少。”
    南宫说:“你却要将你的本领和责任,传给一个想杀你的人。”
    白夜说:“人情世故,于人间百世大道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他是最适合的人。他心里有正道,能辨是非。”
    南宫说:“若他的正道,和你不同,何以传承。”
    白夜说:“你的正道,便和我不同。或许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是你。”
    南宫说:“这番话,岂非煞了风景,可惜了好酒好菜。”
    白夜笑道:“你的传人,又是如何。”
    南宫说:“是你的故人。”
    白夜说:“我有许多故人,不一定还想得起来。”
    南宫说:“你一定能想得起来。即使你想不起这个人,你也会记得与她有关的事。从前,她便是为你而活。”
    白夜说:“为我而活?若是男人,我一定能记住。若是女人,为我而活的不少,恐怕记不起来。”
    南宫说:“她是女人,而且一定是你能记住的女人。”
    他饮酒起身,打了一个响指。林中闪出一道黑影,快如奔雷,迅如疾风,片刻便已到了二人身前。
    白夜好奇的看向来人,确实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人。意外的,他竟然认得这个女人。
    她叫苁蓉。
    三年前,白夜亲眼见证她如何抵御曾经的迦楼战神,如今的黑刀傅雨。
    还有那一次,人间强者,共渡天劫。
    世间之事,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却又很多是他不想知道的。
    此刻,他想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事。
    于是他伸手去轻抚她的肩膀。
    “流风。”
    那是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咒语。
    那是白夜怀念却不得不割舍的过去。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终于无法躲避女子身后的巨剑。
    所有的视而不见,都只是他的问心有愧。
    他回头,轻轻抚摸那块无字墓碑,像在抚摸着某个人的脸。
    可是口中言语,却是对南宫说的:“三年了,你找到答案了吗?”
    南宫摇头:“我甚至没找到问题。”
    白夜说:“你知道,这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
    南宫说:“你知道,这件事上,我不会相信你的回答。你是我的兄弟,所以你的回答,无论真假,在我眼里,都是安慰。”
    白夜目光有意的躲避着苁蓉身后的大剑,他很想去触摸,又害怕触摸。
    最想知道的事,并不一定是他能够面对的事。
    南宫按下阴阳酒壶,为自己斟上半杯凉茶,轻泯过后,才说道:“我见过父亲了。”
    “嗯。”
    “他很想你。”
    白夜轻笑:“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南宫道:“我看得出来。”
    白夜道:“他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南宫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他。”
    白夜道:“谈不上原谅,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
    南宫道:“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白夜沉默的笑了笑。
    南宫却懂了:“是你不想知道。”
    “嗯。”
    “所以还是你的执念。”
    白夜忽然抬头,凝视着南宫:“何人没有执念,只是我没有选择。南宫,你的经历让你痛苦,但是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你可弃剑,可以弃官,甚至放弃蜀山。可是我呢,观世这个身份,与生俱来,死而后已。”
    南宫不懂,即使三年过去,如今他已经快要及冠,却依然不懂很多事。对于很多人来说,他都算是幸运的,天赋卓绝,家世显赫,不到二十的年纪,战场拜将,江湖称雄,他都做到了。
    他只是,不肯放过自己。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他只是无病呻吟的独上西楼,唯有如今在大内皇宫高坐龙椅的那个男人,才知道,他的执念,是因为责任和担当。
    南宫望向长安,良久不语。
    白夜知他心意,说道:“初周四杰,修颜涾称帝,马丰涛赐封国师,张初心立为储相。所有人都以为你会在父亲辞官之后出任大将军之职,却没人想到,会在修颜涾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长安,再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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