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与徐璐的初遇,不起波澜,既没有相逢恨晚的热烈,也没有心照不宣的冷漠。
    只是此后,观花小和尚的每日例行之事中,多了一趟竹林之行。
    他每日都在竹林中颂念经文,而徐璐就像是被经文召唤出来的颜如玉,总会在经文的落脚,出现在小和尚眼前。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许久之后,观花有些期待的睁眼,碧蓝长纱如故,伊人立身畔。
    只是她今天的神情,少了往日欣悦,眉目依然含笑,却笑得牵强。
    观花道:“女菩萨来了。”
    徐璐道:“我说了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女菩萨。”
    观花道:“女菩萨今日似有心事。”
    徐璐无奈道:“我的确遇到一些烦心事。”
    她已不叫他小师傅,可她仍是他的女菩萨。
    观花道:“愿闻其详。”
    徐璐道:“不好说。”
    观花道:“是否不可说。”
    徐璐道:“不想说。”
    观花道:“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此世间,众生皆苦。”
    徐璐道:“小和尚,你就没有烦恼吗?”
    观花道:“万象本无。”
    徐璐道:“什么意思?”
    观花道:“众生皆苦,放下自在。”
    徐璐道:“小和尚,我跟你说,你这样跟我打哑谜,只会让本姑娘越听越来气。”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怨气,可以打小和尚出气。”
    徐璐道:“我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吗?”
    观花道:“不是,所以小和尚也不会挨打。”
    徐璐噗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点儿大,就有如此心机。”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事,不可说,那可愿听小和尚讲故事。”
    徐璐道:“好呀。你说。”
    观花道:“昔日有人问僧: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僧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徐璐道:“几年后如何?”
    观花道:“我依如是。”
    徐璐道:“他呢?”
    观花道:“他依如是。”
    徐璐道:“有何区别?”
    观花道:“世人所苦,即变为苦,亘心不乱,无常无怨。我依如是,自得自在。他依如是,嗔怨满身。”
    徐璐道:“小和尚,现在我是真的想打你了。”
    观花道:“为何?”
    徐璐道:“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不是说要讲故事吗,这算什么故事。”
    观花道:“问僧之人也不解,问了如姑娘一样的问题。僧曰:若有人向你脸上吐口水,你当如何?”
    徐璐道:“你在问我?”
    观花道:“女菩萨如何作答?”
    徐璐道:“虽然我知道这是唾面自干的故事,但是你既然问我,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那我还是会杀了他。”
    观花道:“是故佛门弟子,静心忍性,无此嗔念。”
    徐璐忽然叹气道:“小和尚,你渡不了我。”
    观花道:“但是,小和尚可以陪你。”
    徐璐忽然对着小和尚锃亮的光头上啐了一口,便又咯咯笑起。
    “小和尚,你学艺不精,我都渡不了,如何渡众生。”
    “众生需渡己,所有执念与怨念,是因为他们无法放过自己。”
    时光依旧,少女和小和尚,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渐渐长大。
    观花十六岁那年,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娶她。
    如她所言,他渡不了世人,那么,就用一生去渡她。
    于是他来到师傅的禅房前,跪地整日。
    听着师傅在屋内颂念经文,他亦不语。
    直到暮日将落,禅房内的老和尚,才隔门开口唤道:“观花。”
    观花道:“弟子在。”
    老和尚道:“跪了多久了。”
    观花道:“卯时至此,七个时辰。”
    老和尚道:“想明白了吗?”
    观花道:“想明白了。”
    老和尚却道:“你不明白。”
    观花道:“弟子明白。”
    老和尚道:“你可知,你的执念,从何而来。”
    观花道:“我佛渡恶,曾十世渡一恶。今生我以毕生慈悲心,渡化一人。”
    老和尚道:“徒儿,你要渡的,是你自己。”
    观花道:“请师傅为弟子解惑。”
    老和尚道:“十一年前,竹林偶遇,心魔生根,至今无解。”
    观花冥思,他知道师傅所指,但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老和尚又道:“没有救出那名女子,成了你的执念,所以如今,你放不下眼前人。”
    观花知道师傅说的对,却想不开,悟不透。
    老和尚道:“你以为你是去渡化她,实则是以她渡己,她不需要你渡。”
    观花道:“可她不开心。”
    老和尚忽然笑道:“女人总有理由不开心。”
    观花道:“师傅很懂女人?”
    老和尚道:“曾经很懂,后来太懂,才出家为僧。”
    月落乌啼,隔窗对答的师徒二人,有了笑语。
    这天观花没有去竹林,他本想着这一日不去,今后便是长久的陪伴。最终,却只是单纯的失约。
    于是第二日,他早早的来到竹林中,早早的颂念起,呼唤徐璐到来的经文。
    但是那天,直到日落,徐璐也没有出现。
    观花忽然心头升起一阵失落。
    “她不来了吗?”
    因为自己昨日的失约,她今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自己错了吗?
    小和尚不明白,他通佛理,却不懂女人。
    “师傅说他很懂女人,我是不是该去问问他。”
    便在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前面人影匍匐,逐渐靠近。
    月光下的竹林,看不清楚,小和尚起身走向那人,见是一中年男子,似是樵夫。
    “救……救我……”他爬了很远,艰难前行,观花方才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此时方见,观花双掌按在此人后背,乳白色波纹缓缓从手心释放,包裹着奄奄一息的樵夫。
    樵夫身上没有伤口,仅是虚弱,宛如多日未进食一般,未受外伤,内里枯竭。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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