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戏命的面具人痴痴的望着那块木牌,沉思良久。纵然是显而易见的出神,也没有人敢再乘此机会偷袭。之前他的确放过了高府护院,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如此侥幸。毕竟,比起洗劫余家地字号金铺白衣文士,这位面具人,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更多的伤亡。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大家对这件事想得很清楚。如今戏命既然没有对他们的生命产生威胁,而高家的家主归属,尚未尘埃落定,那么静观其变就是最好的选择。
    许久之后,戏命才用他那独特的干哑嗓音说道:“陈幼林啊,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可是太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久到我都忘记这个名字了。”
    高子寒道:“那别人见到你一般叫什么?”
    戏命摸了摸腐烂的下巴,思索片刻,试探问道:“叫……救命?”
    “哈哈哈……”高子寒开怀大笑,她喜欢这个玩笑,即使戏命说的很认真,“可是自从你出现在高府到现在,也无人叫救命。”
    “你说的对,的确,你们好像还不够怕我?其实我不喜欢杀人,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死一个人,就会少一个观众。我真的不喜欢,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路上看见饿肚子的乞丐,我不忍心看他受苦,都会亲手帮他结束性命。唉,我这么善良的人,你们为什么都不怕我呢?不对,这个结论不对,我就是太善良了,所以你们才不怕我,对不对?那我杀个人吧。”
    说着,他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左手伸直,原地转圈。一圈一圈,直到他的身形不稳,显然已近晕眩,才缓缓停下脚步,摇摇晃晃的,指向一人。
    那是高夫人身边的孩子。虽然高小姐从未见过,却也从高夫人的呵护和紧张中,猜出这是她的儿子。至于是和谁所生,高老爷还是门房下人,又或是府外的三教九流,在她眼中都一样。他不过是个野种。
    高夫人已猜出戏命之意,忙将孩子护在怀中,色厉内荏怒斥道:“你敢!”
    戏命仿佛吓了一跳,方才的晕眩感使他脚步轻浮,左右摇晃,宛如醉汉,口中也是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敢不敢,当然不敢,我胆子很小的。但是小寡妇曾经说过,要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就是我明明不敢,但是也得上去弄死他。”
    说着,便就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向那孩子走去。在场众人,仆役护院,竟无一人敢阻拦。
    门外屋檐上,二人对立,遥遥望着此处发生之事。正是白少爷与小弟。
    小弟见状开口道:“还不出手?”
    白少爷罕见的犹豫道:“不知道。”
    小弟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白少爷道:“总有不知道的事。”
    小弟道:“歹人行凶,便在眼前,是何理由不出手?仅是因为这是余力的死对头,你就要放任其肆意妄为?”
    白少爷回望小弟,说道:“相处如此多年,你对我的判断,为何总是如此肤浅。尤其令我失望的是,这竟是你的真心话。”
    小弟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不明白,为何卫家之事,你灭其满门,而到了高家,你就冷眼旁观。”
    白少爷道:“卫家之事,我不出手,便无人可知,更无人出手。小小歌潭城,少了几名穷苦人家卖身的孩子,不会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若我不过问,卫家就会一直猖獗下去。那是一个时代的错,不是某个人的错,我不得不出手。而眼前之人,行事张狂放浪,生怕人不知。不管是余力,还是朝廷,总会有人制裁。”
    小弟道:“狗屁理由。同样是杀人,杀的同样是孩童,此人所行之罪和卫家有何区别。”
    白少爷耐心道:“论罪与否,不是你我可以决定。那个孩子是否该死,这个疯子是否该死,都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可成定论。”
    小弟道:“我只知道,你见死不救。”
    白少爷道:“所以我常说,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小弟道:“你不救,我救。”说罢便弹步跃起,高高落入余家大院中,直奔中堂。白少爷也不阻拦,继续居高临下观望。他的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一丝笑意。这便是他选择小弟的原因,小弟与他不同,那是一把无鞘的利剑,一往无前。而他,见过太多,知道太多,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他总是羡慕那些无知的人,所以多年前,那个名叫“帝缺”的男人,告诉他“无知是罪”,他并不认同。知道太多才是罪。就因为每个人只看见自己所看见的,这个天下,这个江湖,才显得精彩。若是人人通晓大道,安分守己,那也太无趣了。
    想到此处,白少爷不禁自嘲一笑。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安平乐世之人,他内心最深处,潜藏着对混乱的渴望。所以他才总觉得,自己承担不了那份责任。
    小弟从天而降,宛如戏文里行侠仗义的高人,在场众人立刻看见了他,更有眼力出众之人,一眼便认出,他是白少爷身边形影不离的书童。高子寒同样想到这一点,立刻抬头望去,果见屋檐上,一席白衣出尘,宛若神仙下凡,俊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的青年,正含笑望向此处。
    便在这一刻,高子寒心里什么都不剩了,杀父之仇,歹徒在侧,恶母相胁,再大的危机和苦难,都比不上白少爷迎风一笑。那笑容如冬雪寒梅,春风化雨,夏雨雨人,秋月无双。那是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那是所有期待中梦境的终点。
    高子寒更加坚信,自己身处梦中。只有在梦里,才有可能,出现白少爷望着她微笑的场景。这一幕太美,她不想醒来,她想沉浸在这样温柔的目光中,化作永恒。
    即使,身边血雾弥漫,刀光剑影,金铁相交,她也舍不得分出半点注意力,去看小弟与戏命之间的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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