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廷尉杜贡来禀报案情进展,左都侯高岚早就把情况一五一十禀告了甘兹郡王。
    逄世桓怒不可遏:“不杀融崖竖子,我誓不为人!”
    “殿下息怒。相信陛下肯定会为殿下和小世子做主的。”
    “哼。我不光要杀了融崖,还要杀光融铸一家老小。我要用融家全家的鲜血,祭奠我的好孙儿。”说着,逄世桓又嚎啕痛哭起来,边哭边说:“也怪我疏忽,若不是我执意带循儿去太庙,也不会让他小小年纪就遭此毒手。”说着又是连番自责。
    廷尉杜贡来了,将白日里的审理情形详细禀告了一遍,又引得甘兹郡王一场大哭。杜贡和高岚苦苦相劝,甘兹郡王才稍稍好转。
    杜贡趁机问道:“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殿下明示?”
    “你尽管说就是了。”逄世桓说。
    “殿下,那融崖与殿下有何深仇大恨,竟致其对小世子痛下如此狠毒之杀手?殿下可否明示?”
    “这?”甘兹郡王有些犹豫,眼神游移地扫过左都侯高岚。此事是隐情,事关自己的颜面,更事关皇家体统,如果实话实说,实在有些难为情,而且也可能引起很大的麻烦。
    高岚的心里转的更快,于是说道:“殿下,事到如今,卑职以为,还是向廷尉大人道出实情吧。如果不把融崖与殿下之间的嫌隙说明白,那么融崖杀人的动机就不充分。如此一来,恐怕此案就很难定谳了。”
    廷尉杜贡由衷敬佩左都侯高岚的思虑深远,于是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左都侯智慧无双,左都侯智慧无双。”
    逄世桓顿了一下,说道:“哎!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我这张老脸了。杜大人啊,说起来,都是我那胯下之货,惹出来的祸端啊。”于是将他与融崖那一段恩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杜贡。
    听完甘兹郡王的解说,杜贡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十分诧异和紧张,但心里边却实实在在大舒了一口气。甘兹郡王与融崖之间的这个嫌隙过节并不算什么深仇大恨,但却足以为此案提供定谳所必须的作案动机。有了这一过节,此案就算是可以圆满地办结了。至此,他到甘兹郡王府里来的目的就全部达到了。杜贡又与甘兹郡王稍事周旋了一会,很快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宫门刚开,廷尉杜贡就赶到了皇宫。南宫卫士早就得到旨意,杜贡一到,就将其引入了乾元宫前殿。崇景皇帝已经坐在御座上了,下面站着光禄卿雒渊概。
    廷尉杜贡跪下俯身行了礼。
    逄图攸看了一下杜贡,问:“起来说话吧。案子办的如何了?”
    杜贡难掩兴奋地说:“陛下,昨日,臣奉旨去甘兹郡王府通禀案情,顺道就问了甘兹郡王殿下,他与融崖有何仇恨。没想到甘兹郡王自己向臣透露了一个隐情……”
    等杜贡如实回奏完,逄图攸说:“看来,融崖的杀人动机也是有的。如此,这个案子是否可以定谳了,杜贡?”
    “启奏陛下,该案可以定谳了。”
    “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么?”
    “这?倒是有一个地方尚存疑点,不过也并不打紧,臣以为,似乎是可以忽略的……”
    没想到,逄图攸厉声打断了杜贡的话:“什么疑点?疑点尚存,你还说什么‘并不打紧’,什么‘似可忽略’?你觉得,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可以定谳了?!办案子,就要办成死案,你这般推诿,终是遗患。你不要忘了,这是皇室事务,岂容得你这般麻痹?你就是过的了我这一关,过的了其他郡王那些关口么?”
    “陛下训斥的是。陛下训斥的是。请陛下息怒。是臣疏漏了。启奏陛下,目前尚存的疑点是,案发当时在太庙西暖阁值守的两位内侍——秋佗和冬佗,从案发当天中午就消失了。这事透着蹊跷,也无法解释。秋佗和冬佗迄今尚未找到,臣对此还不敢妄下评断,不过这应该也不影响定谳。”
    “糊涂,怎的不影响?这两个内侍若没有事情,为何会无故消失?如果这两个内侍才真凶,那融崖岂不是就被冤枉了,他可是象廷郡王的外孙、迦南郡守的嫡长子!另外,秋佗冬佗这两个奴才是我身边使唤的人。所以,他们俩与此事的牵扯,你一定要给我撕掳清楚,个中利害,你可晓得么?”逄图攸目光幽幽地盯着杜贡,带着期待。
    杜贡猛然警醒了:是呀,秋佗冬佗是陛下宫里的人。如果不把秋佗冬佗从案子里面撇出来,皇帝本人就会被别人猜疑。这一点,自己此前竟然没有料到?!自己还是多年的讼官,可真是糊涂啊!但秋佗和冬佗又确确实实没有捉到,这该如何评断呢?杜贡愣在了那里,无言以对,瞬间满身大汗。
    光禄卿雒渊概见杜贡竟然如此不开窍,就上来解围道:“杜大人,秋佗和冬佗是中常侍春佗的人。要不,请中常侍春佗出来,杜大人有事可以问一问他?”
    逄图攸没有等杜贡回答就直接说道:“光禄卿此言甚是。春佗,你过来!”
    春佗早就站在后面等着了,这时候疾步出来,先行了个礼,趴在地上说:“奴婢死罪。没有管好手底下这帮奴婢,给陛下和各位大人添乱了。秋佗和冬佗,历来是谨慎小心的,事发第二天,也就是甘兹郡王进宫上奏案情和请特旨查办的那一天,这俩奴婢听说在他们值守西暖阁的时候,甘兹郡王府的小世子在那里误饮毒茶身亡,之后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奴婢这几日一直在和南宫卫士们寻找他们的身影,迄今尚未找到啊。奴婢死罪!请陛下赐罪。”
    皇帝没有说话,光禄卿雒渊概也没有说话,俩人都看着杜贡。这一次,杜贡还算是机敏,听出了春佗话中传递出来的重要关节,他顿了一下,问道:“烦请中常侍大人再说一次,秋佗和冬佗是从何时开始不知所踪的?”
    “杜大人,秋佗和冬佗是在甘兹郡王进宫上奏案情并请完旨,他们得知案情之后失踪的,也就是事发第二天消失的。”
    杜贡诧异地问道:“不对啊,中常侍大人。太庙值守的内侍和宫里的内侍都说,自从事发当天中午,秋佗和冬佗就不见了呀?”
    “廷尉大人,宫里内侍们的职责都是很分明的。大丧期间,太庙之人都在太庙里面值守,并不知道宫里之事。宫里之人呢,整日里都在宫里做事,也不知道太庙和其他地方之事。秋佗和冬佗是奴婢用的最顺手最得力的内侍,因此承担的差事也重,两边都要跑一跑。他们那一日从太庙回来后,我又差他们去办了别的差使。第二天的早上,秋佗和冬佗还和我一同侍奉过陛下,而且也在乾元宫迎候过光禄卿大人呢?”
    “正是如此。”逄图攸和雒渊概都说。
    皇帝和光禄卿都出来作证。廷尉杜贡就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
    廷尉杜贡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陛下。这两位内侍想来并无嫌疑。”
    逄图攸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杜贡道:“如果是这两位内侍下的毒,那他们为了逃命,事发当天中午就会畏罪潜逃,又岂会等到第二天。他们等到第二天甘兹郡王进宫禀告之后才逃跑,说明他们是从甘兹郡王口中得知的太庙之事,而并不是自己下毒。因此,臣料定他们与此案并无干系。从他们逃走的时间可以断定,两位内侍应该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担心被此案株连而逃,毕竟他们俩在案发之时在太庙值守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值守之地出了问题,值守内侍全都要株连。太庙一案是涉及郡王宗室的人命案,值守内侍自然难逃一死。这都是成法,他们自然知道,因此也就自然畏惧,并因此而逃走。虽然两位内侍私自逃跑同样也犯了宫禁,但对本案却并无影响。如此,陛下,臣以为,此案完全可以定谳了。”
    逄图攸点点头,说:“杜贡啊,你办事还算是有章法,思虑也还算得上周全。很好,你下去吧,把刚才说的这些,理一理清楚。罪状么,你们要拟好。这是弑杀皇室的大罪,决不可轻判。明白么?”
    “臣遵旨!”
    “同时呢,这个融崖,出身与别个郡守的公子还略有不同,他的外祖父是象廷郡王,你在定罪的时候也要斟酌着些,不可太过孟浪。”逄图攸的心软病又来了。可这一次,光禄卿雒渊概却没有此前听到逄图攸大发妇人之仁时自己心里产生的那种鄙视,这一次,雒渊概心里隐隐觉得,皇帝可能不单是妇人之仁这么简单,但到底皇帝有何考虑,自己又暂时还无从得知。
    “好了。你下去拟好条陈。一会,我会把甘兹郡王叫来,到时候你来说一说这些情况,算是给甘兹郡王一个初步的交代。你下去吧。”
    “遵旨!”廷尉杜贡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光禄卿雒渊概依旧留了下来。
    逄图攸斜靠着,语气轻松的说:“此案总算是了结了。北陵郡王那里,要不要也去说上一说,以免他起了疑心?”
    雒渊概不以为然,但语气却十分恭敬的说:“臣愚见,似乎不用。等此案完全定谳了,北陵郡王也就一清二楚了。如果在定谳之前去说,反而显得咱们心虚。定谳之后去说,又更加画蛇添足,莫名的引人怀疑。若无其事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才显得问心无愧。若是北陵郡王问起,我们再去应对,似也不迟。”
    逄图攸点点头,说道:“确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这个北陵郡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要多加小心。我想,无论怎么着,他都会起疑心的。”
    “陛下圣明!”
    “你一会和甘兹郡王一起进来,就把这个案子定了吧。”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不能如此简单处理。”
    “哦,你是何意?”
    “陛下,正如您刚才所说,融崖可是象廷郡王的外孙啊。给融崖定罪,恐怕还要费些周折。一来,朝廷有‘议贵’之法。融崖虽然不是宗室子弟,但他是开国功勋郡王的外孙,又是郡守和郡国郡主的嫡子,因此也算是顶级的‘显贵’了,不能不遵照‘议贵’之法来‘议一议’。二来呢,象廷郡王常基这俩月正在圣都,丝毫不让他知晓,就把他的外孙定了死罪,在他那边,似乎也说不过去吧?”
    “我不是没有虑到这一层。只是那象廷郡王非比寻常。那气吞山河的气势,我每次见了他,总是心里不舒畅。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外孙要因罪处死,依照他的秉性,就是举全郡国之力来造反,也绝不会让他的外孙束手就擒的。而且,他的妹妹还是宣仁皇后,单这一层关系,就会引出多少扯不清的麻烦。本来先帝一脉如何处置,我就还没有想好,如果牵扯上象廷郡王这个倔老头子和宣仁皇后,那不是更麻烦了么?”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麻烦归麻烦,但这个麻烦,却无论如何避不过去啊。如果不让象廷郡王参与‘议贵’,就算是全部逄氏宗亲共同给融崖定了罪,那象廷郡王不还是一样不予认可么?如果宣仁皇后再掺和进来,那事情就会更麻烦,涉及到的可就不单单是宗室案件了,而是朝局稳定和人心向背。所以,臣的愚见,最简单的办法,还是让象廷郡王一同参与议贵。证据一条一条都摆在那里,谅他象廷郡王也不会有何过分的举动。而且,臣以为,让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在朝堂上争上一争,让他们之间的嫌隙拉的更大一些,也未尝不可啊?”
    光禄卿雒渊概说的话,逄图攸都听进去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逄图攸。郡王之间的关系如果太过密切,那对皇帝本人就会构成很大的威胁。反之,如果郡王之间嫌隙颇深、互相龃龉,那皇帝本人就可以居中调停,各个击破,分别控制。
    逄图攸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那就让象廷郡王也一同来议一议吧。我辰时要去太庙,和皇后一起去祭奠先帝。你让他们巳时来乾元宫吧。”
    “喏,陛下。”
    “你下去吧,除了刚才说的几个人,还应该叫些什么人来,你自己斟酌着办。”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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