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雒皇后,宣仁皇后锁上宫门,须泼焉扶着她回到床榻,宣仁皇后忽然昏厥过去。等她醒转过来,须泼焉和周端俩人正在榻前侍奉。
    宣仁皇后感觉脑袋里都是空的了。她眼神散漫,拉着周端的手,反反复复念叨:“端,是图俐和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郜。是图俐和我对不起你啊。图俐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十三年前雪夜逼迫你退位。这都是上天的报应啊,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报应。这全都是对图俐和我的报应,是对逄氏的报应。老天谁也不会放过的,谁也不会放过的。谁也逃不掉,逃不掉的。”
    宣仁皇后的情绪激动,激动到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的声音冰冷而轻飘,仿佛是从一座巨大的冰雕里发出来的寒气,笼罩住了整个奉德宫。
    须泼焉掌上缓缓用力,极力护住宣仁皇后的心神。
    宣仁皇后却道:“须泼焉,你不用耗费你的真气。我没有事的。这些,其实,都是我早已预料到的。图俐是大郜的臣子,不该欺负大郜的小皇帝,不该啊。这都是上天的报应啊,都是上天的报应。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报应竟来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决绝!”
    须泼焉从未见过宣仁皇后这般模样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垂泪。
    周端则出奇的冷静。
    宣仁皇后一只手握着周端的手,另一只手不停的摩挲周端的头,嘴里嘟囔着:“报应啊,报应。你天资聪慧,是众望所归的少年天子,如果不是图俐,待你成年亲政之后,肯定会成为一代英主的。”
    周端冷冷的道:“娘娘,臣以为,这不是什么报应。这是人祸!这肯定是人为纵火。”
    宣仁皇后冷笑道:“端,你也不必来安慰我。此事,无论是谁所为,都是上天对图俐和我的报应,报应。”
    周端道:“娘娘,朝代更替系于天命,任谁也奈何不得。大照代替大郜,正是天命所归。大郜的命数早就尽了。隆武大帝无非是顺势而为罢了。若不是隆武大帝,臣可能早就被其他异姓郡王给灭族了。历朝历代更迭,前代末帝没有不凄惨而死的,前代皇室没有不被尽数铲除的,但隆武大帝和娘娘却优待臣和臣的全家,娘娘还亲自照料臣长大成人。臣已经长大了,虽然生性愚钝,但一些大的道理都晓得。因此,臣从不记恨隆武大帝和娘娘,反而视隆武大帝和娘娘为养父、养母。”
    宣仁皇后连连摆手。
    周端道:“娘娘,臣今日想说的,倒不是这件事情。娘娘,昨夜之祸,绝不是什么上天的报应。实际上,就连隆武大帝的突然驾崩,也绝不是什么上天的报应。这些,可都是人祸啊。”
    宣仁皇后举起手,示意周端禁声。
    须泼焉却放松的点了点头,意思是告诉宣仁皇后和周端,奉德宫的周边很安全,尽可以放开说话。
    周端道:“其实不用臣说,娘娘也必知道,这起大祸,源自何人,源自何因。他得位不正,为绝后患,早晚都会走这一步的。”这里的“他”自然说的逄图攸。
    宣仁皇后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滚下一双泪。
    周端道:“情势已然如此,娘娘不必再过度伤心。伤心也无甚用处。臣担心的是,下一步,他可能会对迦南郡王动手!”
    宣仁皇后也是最担心这一点,可是她丝毫没有防范之法。周端一句话,说到了她心里的最痛处,呜咽着大哭起来。
    等宣仁皇后稍稍气平,周端接着道:“娘娘,依臣的见识,原先娘娘委曲求全待在宫里,顾及的是迦南郡王和几位侯爷,可现在,圣都里的几位侯爷和逄徵大世子都已经故去了,只有远在迦南的迦南郡王和逄泽小世子幸免于难。这都摆明了,他已经和咱们彻底撕破脸了。下一步,他要做什么,以娘娘之睿断,自然可以预知。臣以为,当此之时,娘娘如果继续留在宫里,恐怕反成了迦南郡王的顾忌和牵绊。娘娘若是被困在宫里头,其实就是人质啊,迦南郡王在外边儿,怕是只能任人宰割了!”
    宣仁皇后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逃出宫去?可我们若是逃出宫去,那岂不是逼着逄稼只能造反了么?”
    周端笑道:“娘娘,臣斗胆问您一句,假如迦南郡王不造反,他可还有其他活路?!”
    周端此话说的在理。宣仁皇后其实也深知此理,但却下意识里不敢承认这个事实。此前,她还希望通过示好、示弱、联合雒皇后等手段,换取逄图攸绕过逄稼他们一命。但昨夜一场泼天大火,已经把她这些念想全部打消了。她现在好后悔。作为一个见惯了政治之险恶的人,她怎会有此侥幸心理?逄图俐和逄图攸两兄弟为了获取皇位所付出的超乎寻常的努力,她自己是亲见、亲历的。逄图攸之狠毒、阴险,比之逄图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早就应该下决断,万万不该对逄图攸心存奢望。
    宣仁皇后是个有大决断力的非凡女子。经过周端的安抚和劝说,她原本悲痛欲绝的心情顿时收了起来,开始为逄稼的生死进行大的筹谋了。
    须泼焉历来都是不在这些场合发表见解的。他只是起身倒了两盏茶,一盏给宣仁皇后,一盏给周端。
    宣仁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己理了一下发鬓,然后示意周端起身,说:“来,咱们坐着说话。”这就是要正式商讨大事的架势了。
    须泼焉道:“娘娘,您与祥国公商议着。我去门口把守着,以防万一。”
    宣仁皇后道:“不必了。以你的耳力,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也一起来商议一下,这是大事,务求万全。”
    须泼焉明白,宣仁皇后心里已经做好决断,要与逄图攸决裂。
    周端道:“娘娘英明。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尽快逃出宫去。第二件事,是传信给迦南郡王,一是告诉迦南郡王圣都里的局势,二是告诉迦南郡王您已逃出皇宫,三是明令迦南郡王起兵。”
    宣仁皇后道:“这两件事是前后相继的。根本的,其实是一件事,就是逃出宫去。只要逃出宫去,第二件事也就自然好办了。”宣仁皇后看了一眼须泼焉。
    周端明白,宣仁皇后这是寄希望于象廷郡王。
    周端道:“娘娘可是打算前往象廷郡国,请象廷郡国和迦南郡国南北合力?”
    宣仁皇后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端道:“娘娘的打算甚是英明。不过,臣还有一个娘娘万万想不到的好消息,要禀告娘娘。”
    宣仁皇后一歪头,脸上是颇有些惊讶的样子。如此情势之下,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好消息?
    周端道:“娘娘,北陵郡王早就担心娘娘会有今日之祸,因此早已嘱咐臣,假如果然遭逢大祸,由我负责秘密带娘娘出宫。”
    北陵郡王逄图修向来对周端以及周端的家人十分宽厚,常常以优待旧主之名,送周端和周端的家人一些东西。北陵郡王如此行事,对隆武大帝以及其他逄氏宗亲都是不避讳的。隆武大帝也不以为忤,毕竟北陵郡王的王爵和累世富贵都是大郜周氏诸帝恩赐的,而周端之母、曾经的大郜皇后、太后,又是北陵郡国大贵族出身,与北陵郡王颇为熟稔,因此北陵郡王顾念旧主之恩,也算是人之常情。而且“优待旧主”,原本也是隆武大帝的旨意,北陵郡王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说起来,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了。只不过,不少逄氏宗亲都觉得,北陵郡王此举,纯粹是“沽名钓誉”“矫揉造作”罢了。
    但北陵郡王安排周端在关键时候来救自己出宫,却令宣仁皇后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周端见宣仁皇后脸上有疑惑之色,道:“娘娘,北陵郡王知道娘娘不肯轻信他,因此嘱咐臣,在风平浪静之时,不用告知娘娘,以免娘娘烦心;等到了大灾祸发生之时,才能说与娘娘听。”
    宣仁皇后更加惊讶了。
    周端道:“北陵郡王说,他之所以愿鼎力支持娘娘,有四大原因。第一,隆武大帝登基之后,屡次有人向隆武大帝建言,要求秘密杀掉北陵郡王,以免除隆武大帝庶出身份而造成的尴尬,但这些请求都被隆武大帝严词拒绝,娘娘也表示坚决反对,正是因为隆武大帝和娘娘的善心,才使得北陵郡王得以保存性命,这是私恩。第二,隆武大帝是上应天命、下应民意为君,为君十三载,天下大治,百姓服膺,政治清明,是千古一帝,逄图攸因一己之权欲,竟然毒杀隆武大帝而篡位,这是枉顾天命与民意,置天下和黎民于水火,这是公仇。第三,逄图攸登基之后,骤行新政,实际上是与所有宗亲为敌,他想慢慢剥夺宗亲郡王的权限,所有非其皇子出身的分封郡王对此都心如明镜,所以,只要娘娘振臂一呼,这些郡王都会群起相应,这是民意。第四,娘娘与迦南郡王是法统所系,如果不支持娘娘和迦南郡王,时间一长,等到逄图攸的位子稳固了,那就再无推翻图攸的机会,这是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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