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渊概道:“陛下过谦了。陛下宽仁厚德,忽逢宗族大祸,触动真情和恻隐了。正所谓关心则乱。这是其一。其二呢,臣以为,以陛下的智慧,早就已经推演出谁是最大受益人和嫌疑人了,只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人会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罢了。”
    雒渊概实在高明之至!这话说的天衣无缝,不知不觉间就成功地提醒了皇帝,而且让皇帝觉得这是皇帝自己推演出来的,免得皇帝对自己产生疑忌。
    逄图攸果然立时恍然大悟,心想:“对啊,莫非是逄稼!”
    窦吉倒是口快,道:“逄稼?!”
    逄图攸没有说话,雒渊概接着道:“正是。”
    逄图攸眯起了眼睛,朝着雒渊概点了点头。
    雒渊概看到皇帝给予自己肯定,于是道:“圣明无过陛下。对于逄稼来说,此举起码有三大好处。第一,大火之后,陛下为了稳定朝局、扭转人心,必须要避嫌,因此也就必须全力确保逄稼的性命,如此一来,逄稼再无性命之忧,这就解了逄稼的当务之急。第二,逄稼分封到迦南边陲,如果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而逄稼原本并无尺寸之功,只是有一个隆武大帝太子的法统和虚名而已,这些虚名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去,只要陛下新政成功,王公大臣、天下百姓,都会服膺陛下,到时候,逄稼再无翻身机会。但经此一场大火,隆武大帝几乎灭门,瞬间就让逄稼得到了天下人的同情,更得到了天下人的关注,从此逄稼的头上就顶着一个受害人的委屈光环。与此同时,陛下却大失人心,两相比照,逄稼就占到了道义和感情的先机。第三,陛下的朝局动荡,新政推行不畅,治绩不彰,天下人就会怀念隆武大帝时期的盛世光景,这同样会让逄稼受益。一场大火,让逄稼从被动完全转为主动了。这一招,不得不说,实在是绝妙啊。”
    逄图攸和窦吉都深以为然。逄图攸微微点头。
    窦吉说:“只是有一点说不太通,逄稼素来仁厚,怎会突然变得这般冷血,对自己的兄弟动手?!”
    雒渊概心里大骂窦吉愚蠢。当今陛下也素有仁厚的名声,同样也是毒杀了自己的亲兄长而继位为君的。窦吉此话,肯定会引起逄图攸的反感。
    果然逄图攸没有接话,只是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
    雒渊概出来为逄图攸解围:“太尉此言差矣。一来,逄稼自认为朝廷一定会杀他,以断绝先帝之嗣之隐患,自觉有性命之忧,必须要自救。二来,如果逄稼不能存活,那么逄程他们几个早晚也会被杀掉。谁杀他们都是一样,自己主动杀,还能有点好处,要是等别人来杀,那就是纯粹的屠戮了,毫无一点用处。三来,逄程他们几个毕竟不是与逄稼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血脉上毕竟还是远了。”
    雒渊概说出最后一条的时候顿时有些后悔,因为逄图攸和隆武大帝逄图俐,那可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可是逄图攸却依然下了狠手,如此说来,那岂不是暗示当今陛下比逄稼更为狠毒么?雒渊概深感后悔,也深切意识到言多必失的道理。
    好在窦吉马上接话:“可是还有逄徵啊。那可是逄稼他自己的亲儿子啊。”
    雒渊概道:“但是太尉不要忘了,准许逄徵前往启侯府过中秋,那可是陛下在中秋的前一天才下的恩旨啊,此前的恩旨只是准许逄程三兄弟聚饮过节,并未提及逄徵。逄稼远在迦南,我想,他下令动手的时候,应当并不知道逄徵会前往启侯府。而且,愚以为,就算逄稼知道逄徵前往启侯府,他依然会下令动手。为何呢?正如前面所说,如果逄稼不能扭转局面,逄徵也同样早晚都是死。为了保住逄稼一脉、也为了最终夺取帝位,逄徵只能牺牲掉。死了逄徵,逄稼可还有一个逄泽啊。”
    逄图攸警醒道:“你以为,逄稼还会谋取皇位?”
    雒渊概道:“陛下,不是臣以为逄稼会谋取皇位,而是逄稼肯定会谋取皇位。因为,他为了活下去,只能谋取皇位。否则,早晚还是一个死。”
    这话十分到位,而且点到为止,颇为高明。
    逄图攸点头认可了。
    窦吉急道:“那可怎么办?既然逄稼早晚谋取皇位,那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不如现在就杀了他。陛下,臣愿领一队人马,去迦南把他秘密做掉,永绝后患!”
    逄图攸心头一亮,坦然道:“窦吉这话乍听有些鲁莽,但是细细一想,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啊。既然如今局势已然大坏,不如将错就错,直接杀掉逄稼算了。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啊。没了这个毒痈,我们做事还痛快些。人心么,总是可以慢慢养回来的。”
    窦吉的意见得到皇帝认可,窦吉为此十分兴奋,连连道:“正是!正是呢!陛下,请相信臣,臣绝不辱使命。”
    逄图攸很少有这么决断的时候。雒渊概知道,这是因为逄图攸现在的处境太被动了,因此急切的想要扭转局面,于是有些病急乱投医。
    雒渊概道:“陛下圣明。依照当下的局势,趁着乱局,顺势杀掉逄稼是最好的。但要是从可行性上来说,臣以为,这可能无法做到。”
    窦吉道:“为何不可?”
    雒渊概道:“首先,明着下旨处死,是万万不行的,师出无名啊。而且,刚刚死了逄程他们,紧接着又赐死逄稼。这是要硬逼着天下人跟陛下离心离德啊。就算不会危及帝位,但史书上难免留下骂名,这无论如何是洗脱不掉的。其次,暗地里也不可行,逄稼在迦南,有融铸的保护,寻常人等恐怕很难靠近他。而且,现在逄程他们出了这样的大事,估计迦南早已开始戒备森严、严控出入、形同独立王国了。而且一旦派去的人失手被抓,严刑逼供之下,没有不招供的。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就更加坐实了陛下杀人的罪名。真到了那个时候,陛下无论如何解释,都将无济于事,要是那几个老牌子郡王万一趁机而动,那可就真的是局势大坏、天下大乱了。”
    雒渊概的话里隐含着对窦吉的不信任。但窦吉没有听出来。窦吉不以为然的道:“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逄稼,一个宣仁皇后,一个象廷郡王。其他的郡王都是皇室宗亲,一大半还都是陛下的亲儿子,剩下的也都是陛下的至亲骨肉。除掉逄稼,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除掉他,总比留着他好。”
    这话乍听很有道理,但实际上确实愚蠢至极。雒渊概不愿意去跟他解释,只是盯着皇帝看。
    逄图攸倒是比较宽厚,没有责怪窦吉的无知,轻轻道:“窦吉,你说的原本没有错。但现在局势却允许这样做啊。”
    逄图攸停了下来,瞥了一眼雒渊概,又道:“渊概啊,你跟窦吉细细说一说吧。现在这个局势,能够在一起拿大主意的,也就是咱们三个了。话尽可以敞开了说。现在总要和衷共济才好。”
    逄图攸的话里反而对雒渊概提出了警示,当然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在里面。雒渊概听出来了,心里有些委屈,却无从辩解。就这稍微停顿迟疑的工夫,雒渊概的分寸把握的极好。时间很短,但足以让皇帝知道自己的为难,但神态上已经开始在回应皇帝了,从而避免了失仪的嫌疑。
    逄图攸在这些关节上,历来是很通透和体贴的,看到雒渊概的样子,知道了他的想法,于是轻轻道:“你说的透彻一些。一来,说给窦吉听听,二来,也替我梳理梳理。我现在脑子里头乱的很啊,不清爽。”
    雒渊概很晓事理的说:“陛下言重了。臣替太尉解说解说。这些都是陛下平日里教导臣和指示臣的,臣理解不够深,可能说不好,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逄图攸有些不耐烦,不想再这么虚与委蛇,摆摆手道:“说吧。”
    雒渊概道:“喏。”雒渊概朝着逄图攸一躬身行礼,然后转向窦吉,道:“太尉,现在的朝局有些复杂。先说说忠心。皇子郡王们,自然没的说,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咱们主要来说其他的郡王。除了太尉方才说的迦南郡王和象廷郡王以外,其他那些郡王虽然都是逄氏宗亲,但却并不都对陛下忠诚不二。首先,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这两个老牌子郡王,因为先帝大丧期间融崖毒杀一案,已与陛下有些离心。新政施行后,针对他们的‘推恩’,使得他们的子嗣争相和他们要封地,使北陵、甘兹二王,不堪其扰,甚至感到岌岌可危,对陛下的反感也就可想而知。其次,先帝时期分封的那些逄氏宗亲郡王,因为被褫夺了世袭罔替的特权,跟陛下离心,也是毫无疑问的,只是他们就藩的时间还短,在郡国里头的威望还很有限,因此不敢兴风作浪罢了。”
    窦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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