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殊言得了他不露痕迹的吹捧,心中很是得意:“跟我哥比呢?”

    何宝山为他撑开长柄伞,又拎起地上的行李,笑道:“我瞧着是比他高了!”

    夏殊言口中的哥哥,指的是他堂兄夏正清。夏家是号称江南名门的大家族,但他祖父这一房人丁却很稀薄。夏正清是他伯父夏实的遗腹子,一出生便由他父亲夏朴代为抚养。三年前夏朴去世,夏正清将他从外祖谢家接回,从此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何宝山引着他上了轿车,一路开向位于公共租界的夏公馆。车内比外边暖和,夏殊言摘下了围巾,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放在座位上。他这习惯是跟夏正清学来,练至今日已有□□分火候,何宝山从后视镜里见了,忍不住想笑。

    夏殊言毫不理会,眼睛发直的望着窗外。他的心思早不在车上了。

    何宝山的声音将他勉强拉了回来:“对了,这会儿家里有客。”

    “谁?”

    “谢家二爷。”何宝山说,脚下依旧踩着油门。“带着太太和小少爷一块来的,听说是大前天到的上海,今天来过了,明天就回去。”

    “二表哥?他来做什么?”夏殊言转动脖子,盯着何宝山的后脑勺发问:“来瞧我的?还是来瞧我哥的?难不成……”他忽然笑了一下,“总不能是来看三表哥的吧?”

    谢弘是他娘家表哥,兄弟三人同父异母,关系并不和睦。谢家在南京土生土长,虽然枝繁叶茂,但祖上规矩家业只传嫡长子,因此大部分表哥都要另谋生计。谢家老三谢竞曾在英国留学,前年归国后落脚在上海,夏正清认为喝了洋墨水的和尚更会念经,变聘他来做同盛商贸的经理。

    老二谢弘家在南京,又与这个早年出洋的三弟关系疏淡,从未听说有什么往来,自然也不可能专程来上海探望。

    果然何宝山大摇其头:“可不,谢三爷这几天没在上海。”

    夏殊言哦了一声:“那就是来找我哥的了。你临来时可曾听见他们说什么吗?”

    何宝山道:“不曾。不过他家的小少爷一直吵着要见你。”

    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个小小胖胖的身影,嘴角不禁扬起一个笑容:“那咱们快点走!去看他家的团子去!”

    夏殊言刚进家门,就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道:“夏家表叔!”一个灰色的团子很快的朝他冲过来,扑通一下抱住了他的大腿,软绵绵的身体不停扭动:“抱抱!要抱抱!”

    夏殊言弯腰将他摘下,依言抱在怀里,又伸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谢世安,你再胖下去,我可抱不动你了。”

    谢弘的太太慧珍走过来,轻轻在儿子的小脑瓜上拍了拍,笑道:“这孩子,一听说要来上海就直嚷着要见表叔,都四岁的人了还要人抱,也不怕给表叔添麻烦。”

    夏殊言笑道:“不麻烦,表哥表嫂千万别跟我见外。我也好久没见世安了……我看看,长高了不少嘛!”

    谢世安张开双臂搂住夏殊言的脖子:“世安很听话,每天都有喝牛奶,爸爸说我将来一定比表叔高!”他此言一出,慧珍禁不住掩口笑起来,在一旁与夏正清谈话的谢弘听见了,也笑着回过头来道:“这小东西,嘴巴太碎!”

    谢世安不停的眨巴眼睛,混不顾忌三个大人的目光,只对夏殊言道:“表叔亲亲世安好不好?”

    夏殊言一笑,在他粉嫩的小脸蛋上蹭了一下。慧珍道:“这孩子,也不嫌害臊!”

    谢世安一撅嘴巴:“人家喜欢表叔嘛!”

    谢弘问他:“你为什么喜欢表叔?”

    谢世安侧头想了想,回答的极其响亮:“因为表叔最漂亮!”众人听他童言无忌,都笑了起来。

    夏殊言悄悄凑在他耳边,道:“那你喜不喜欢那个夏叔叔?”说着偷偷一指夏正清。谢世安顺着他手瞧过去,呆呆的看了几秒,突然红了脸,一头扎进夏殊言怀里,哼哼唧唧的不肯说话。

    夏殊言在心里哼了一声,一巴掌打在谢世安的小屁股上,心道:“小坏蛋!不准跟我抢!

    谢弘见儿子闹腾的够了,朝身边的太太慧珍使了个颜色,慧珍知他要与夏正清说正事,便将谢世安抱了过去,道:“表叔累了,让表叔休息,妈带你到花园里玩儿。”

    待她母子二人走远了,谢弘才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东西真麻烦,早知道便不带他来上海了。”

    夏正清让人备了一壶绿茶,又请他在沙发上坐了,才道:“哪里,世安乖的很。”

    夏殊言将脑袋探了过来,问道:“可有我小时候乖么?”

    夏正清微微一笑:“比你乖多了。”

    夏殊言往沙发上一靠,用手托着下巴:“我才不信!”

    “你现在也不乖。”

    “偏心!”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向谢弘求证:“二表哥!快替我翻案!”

    谢弘见他二人言语之间仍是小孩子拌嘴的架势,不觉好笑,便对夏正清道:“殊言还是老样子,你就爱跟你撒娇。小时候也是,好不容易盼他跟姑妈回来一次,每次都是住上两天就吵着要回去见你。我看即便亲兄弟,感情也不及你们的好。”

    夏殊言不作声了。他侧过脸看着堂哥,很感激他对自己的关爱。但他心里有另一种感情,更热烈也更细腻,他不敢随意的说出来,只有偷偷放在心里,时时让他觉得既甜蜜又忧伤。

    夏正清探着身子为谢弘倒了一杯茶,握茶壶的手跟白瓷一个颜色。“二哥这次来上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他跟谢家无亲无故,因为夏殊言的关系,才喊谢弘一声二哥。

    谢弘看了夏殊言一眼,有些踌躇的开口:“也算不得什么要事……”

    夏正清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去浮在水面的茶叶:“殊言不是小孩了,二哥但说无妨。”

    谢弘停顿了片刻,续道:“我在南京的一家银行做事,这你是知道的。我所在的那间分行,行长姓郑,为人忠厚勤勉,待我也很不错。他有一个独生女儿,眼下在上海工作,已是到了婚配的年纪,前些时日他专程向我打听你们两个……”

    夏殊言兴趣缺缺,挑起沙发上的一根线头,缠在指尖上玩弄:“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来说亲的。”

    谢弘听他语气冷淡,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也没怎么上心,只是那位小姐条件确实不错,这才答应下来……要是你们不愿意,我回去和郑经理推掉便是了。”

    夏正清见他言语之间似乎有些为难,便道:“既然是二哥推荐,想必是不错的,不知这位小姐今年多大?如今做的什么工作?”

    谢弘听他询问,振作了精神:“这位郑小姐闺名毓雯,今年二十二岁,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现在上海的一所小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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