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以扇代手触碰岩壁,轻点着足踏着岩石躲避洞穴的溪流,生怕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色沾到脏东西,一举一动像极了个小娘子。
    “诶,你这是要去哪?”康九跟上前去撞了下吾生的手肘。
    吾生轻瞪他一眼,掸了掸他方才触碰的地方,道:“不是要去解决麻烦。”
    康九看他的举动在心里嗤之以鼻:“一只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狼装什么洁癖。”随即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早点出手?”他不解之际语气还有些埋怨。
    “装聋作哑,富贵荣华。”吾生冷冷一句,又将他甩到后面。
    康九思考之时腿脚不禁放慢,喃喃重复着:“装聋作哑...富贵荣华...”话落时忽然茅塞顿开,凑上去说道:“我知道了!村民有事相求,你若不应,他们自会一直讨好你,你才有源源不断的食物或财物。”
    “嗯,不笨。”吾生毫不遮掩。
    “果然狼大王还是放不下那窝窝头。”昌焱稚嫩的少年声忽然闪进了二人对话的缝隙里。
    “你又是谁?”吾生问道,却不转头看他。
    “在下昌焱,圣城子民。”昌焱说着还颇有礼遇地作了个揖。
    吾生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终于拿正眼瞧了他,问:“圣城昌氏?你是那个炸了独清泉的小屁孩?”
    “你怎知?!”昌焱错愕不已,之后恍悟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好吧,你无所不知...”
    吾生仍紧紧盯着他,暗想这少年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将独清村引以为傲的圣泉炸了个稀碎,但瞧了半天,都只觉这是个呆子。
    昌焱看他幽绿的眸子紧盯着自己,许是种族因素,身为狼王的他眼神尽是凶光,昌焱不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你和我家...也有仇?”他想自己应当不会这么倒霉走哪都有仇家吧。
    “没有。切磋过,没打赢。”吾生收敛心神,又往前行着,人们常爱扬长避短,他说出自己败绩折戟的糗事却是一口浑不在意的语气。
    而这话却让昌焱觉得他有些有趣,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起话来倒不遮不掩不虚伪。
    “对了,这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昌焱只同他毫无目的前行着,却忘了问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夺宝。”
    吾生惜字如金,这让昌焱听了好生焦急,“夺宝?”
    “夜叉双麟甲。”
    “夜叉双麟甲?!”与此同时响起了康九的惊呼声。
    “那是什么?”见康九对这字眼敏感,昌焱急忙逃离了这个多说几字便会死的家伙,来到康九身旁。
    “夜叉双麟甲是‘圣器’,在法宝级别中属‘上三品’。”康九解释道。
    “法宝级别...又是什么?”
    “法宝分为七品,不分攻防。从七至一,一品为尊,七为凡。街头巷尾的打铁铺锻造出来的武器防具便是最末的凡品,称为匠器。夜叉双麟甲是三品法宝,称圣器,与你的灵剑同属一个品级。”
    “而圣器分两种,一种是仙修入神修,成神封官时,自身携带的法宝会进化成上神拥有的法宝形态。另一种便是三品以下的法宝在灵气汇集处养成,而进化成圣器。”康九说道。
    昌焱微微点头,又喃喃问道:“这个夜叉双麟甲,是防具?”
    “三千年前陵城有位名叫栾青的匠师,他打造的兵器均以寒铁为骨,再用陵城护城河的玄夜河水与凡火加以淬炼,最后拿出他独家的锤打手法,锻造而出的匠器有天工之姿,可称为凡品中的上品。后来他修成散仙,云游四海只为锻造更为绝美的法宝,昼伏夜出呕心沥血花费了数百年,终于锻造出了一套完整的攻防器具,这套器具有八件,他还画了一副对照图流传于世,此图名为‘八浮图’,夜叉双麟甲便是其中一件。”
    昌焱听得入神,见他停顿,便又紧盯着他,目光灼灼,意犹未尽,只盼他快些说。
    “夜叉双麟甲的主材料是取自千年夜麒麟栖息处的落麟,后以法力和精血为辅铸造而出。因栾青是散仙,修为不济,法宝的法力并不甚高强,所以只能是五品法宝,称为‘仙器’。后来此法宝在剑宗玄秀岭的岭北福地汲取了天地灵气,进化成了三品法宝,穿上此防具可刀枪不入,日行千里。但时过境迁,法宝不断流落,最后不知所踪。”康九说得慢悠悠,抑扬顿挫像极了一位说书先生。
    “幻宗。”吾生忽然冷不丁冒出来俩字。
    “幻宗?是他们想夺取?那这铠甲为何在此处?”康九问道。
    “你问本王,本王问谁。”
    “你!你就不能说些有用的?”康九捏着拳头很是不耐,却又不能再出手。
    “觉得无用,那就别听。”
    “他们有多少人?”康九又问。
    “不知。”
    “不知?你不是无所不知么?”
    “若搬救兵,便不知。如不搬,就两人。”
    “害!和你说话得气死我。”康九挥了大袖不再理他。
    昌焱见了发笑,但吾生这番状况,自己只能更为主动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东西。
    他上前正要发问,忽然灵光一闪,暗道大事不妙,心想他口中说的“两人”,会不会是上回的虎蛇二妖。若真是,那他们寻此宝物,会不会是为了对付自己。
    吾生见他上前却没有对自己发问,便回头看他,瞧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便又偏了头没有主动问,同时心中嗤笑着,这样的呆子,在他的族群里恐都活不过三日。
    昌焱缓了脚步等康九走上前来,他微微探头细声道:“他说的两人,会不会是咱们上回在船上...”
    康九一个抬手,止了他的话语,早在吾生闭口时他就有此想法,但细想又觉不会如此凑巧,听阿才说这村的灵犬出事是在十日前,那时还是他们在海上与对方交战时,蛇妖中了剑,虽说没有伤及要害,但少不了费个十天半月来调息。
    “没事,咱们三打二。”
    “本王不会帮忙。”吾生传来一声不屑的话语。
    “不帮便不帮,区区两个幻妖本仙还没放在眼里。”康九回怼道,暗想等事情解决了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杀杀他的气焰。
    “狼王可知,那两人寻夜叉双麟甲是为何?”昌焱又问了上去,既然他无所不知,那便能知道那些人找这宝物是不是为了对付自己。
    吾生听他恭敬称自己“狼王”,倒是一面点头一面脱口:“彬彬有礼,可活四日。“
    “四日?什么四日?”昌焱嘴角扯了扯,心下却闪过一丝不耐,和这人沟通比浸在独清泉里还难受。
    “本王猜,因为‘大武’。”吾生又恢复了冷漠。
    “‘大武’?”昌焱发出了不解的叹问。
    康九手指摩擦着下巴,眼神似盯着自己一迈一步的双足,“幻宗每年会举办一场角斗,称为‘大武’,胜者可得幻宗‘第一护卫’的称号,亲护宗主。而‘第一护卫’还有挑战宗主的权利,若胜,可得宗主之位;若败,将会成为河神的祭品。这也是幻宗选举宗主的方式。”
    “所以,那两人过来寻宝贝,是想赢这场角斗,或者,拿下这个宗主之位?”昌焱推测着。
    “很有可能,‘第一护卫’这个称呼和职位,可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康九应他。
    吾生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调侃二人:“一唱一和,倒是有趣。”
    而对于阿才来说,这三人的言语才是一唱一和,他在后头谨小慎微,不敢出声扰了犬神大人。但恍惚间听他们谈到幻宗,铠甲什么的,深觉有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不回界分南北两界,中间为塔塔河,也正是幻宗祭祀之河。影幻两宗隔河而治,幻处北,影处南。而犬村,正是坐落在幻宗所在的北界,并深受幻宗的庇佑。
    众所周知幻宗祭祀所用的献祭之人均是路过的生人抑或躲藏在山里无名无籍的村夫,凡是能寻根问源的宗派或村城,他们都秉持着不欺压,不祸乱的宗旨。
    这一切也是因为如今的幻宗宗主熊天下是个忠厚实诚的人,他有野心,亦有善心。也因为他,让阿才明白,原来妖也有好人。
    但听到犬神大人与二人的谈话,约莫得知那贼人是为了赢得角斗并打败熊天下,才来此窃取法宝。阿才的心不禁揪紧,若幻宗易主,那犬村的安生日子也许就到头了。
    他想着便疾跑上去,一个“扑通”,重跪在吾生面前,洞内怪石嶙峋,地上皆是落石,这一跪那叫跪得一个实诚,听着都觉膝盖疼。
    “你吓本王一跳。”吾生身体不禁打了个激灵,脸色微变眉头一蹙,终于有了第一个表情。
    “犬神大人,你...你救救我们。”阿才拱手乞求。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叫昌焱二人看不明白,方才还规矩安静地走在后头,怎说跪就跪了。
    “这不是正在去救的路上。”吾生倒是知道他的用意,心绪又归于平静。
    阿才听他此话,仍不觉安心,接连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还有几粒小石子黏在爬满汗珠的额头上,虽场面严肃,但他这样子有些喜人。
    “犬村村民一向安分守己,只要您将贼人驱赶出村,我们会加倍侍奉您。”阿才满脸虔诚。
    “嗯...”吾生微低着脑袋时不时用扇骨敲打着白皙的侧脸,看来这厮护肤有一手,他若有所思,缓缓而道:“牛肉太硬,换些猪肉,还有,本王不喜欢吃梨。”
    漫不经心一句,惹得阿才连连磕头并应承。吾生的脚步又响起,但不过数步,他又续道:“噢,还有,坏了的朽橘子也不要。”
    “是是是,小人记住了。”
    “怪人。”康九一声抱怨。
    “怪狼。”昌焱一声埋怨。
    狭长逼仄的洞穴终于到了尽头,四人出了洞口,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金蝉的鸣叫不谙世事,浑然不知威胁已欺近。
    而这个威胁,却是人、仙、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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